几日后,京都花巷,玉奴台。
玉女台三字由皇帝赐名,处于花巷正中繁华之地。
台上,一众大小不一的鞭子泡在木盆盐水之中,秋风萧瑟,时不时吹起几片黄叶飘进盆里,附在鞭上发着气泡,起起落落。
不远高楼之上,苏幕遮便衣而立,临窗眺望。
远处传来“叮铃”的响,只见一个女子披麻戴孝、脚踏链铐而来。
这孝是警示,警示凌云为她而死,警示先帝驾崩,遗言未成,警示她活着,心甘情愿受此鞭刑、屈辱与谩骂!
台下拥挤着人群,一层层向远处延伸。
人群,或是青楼娼妓、或是贩夫走卒、或是达官显贵、或是王子皇孙........今日要目睹这位曾经的玉锦大将军、如今的未央宫罪奴,如何的抛弃于街市。
她立于横木之下,双手本是由金链手铐拷着,此刻只需用一铁钩勾住便可将她吊起。
她那长发一泄如注顺下,官吏拿了麻绳缠绕捆绑,随后绕过横木拉起,“嘶”,头发扯着,悬吊在高台之上。
“陛下有旨,姜锦夏弑君,罪大恶极,然念其为帝师,饶其性命,吊于市集示众,持鞭鞭挞者,赏黄金!”
台下人群拥挤,窃窃私语着什么:
“这个卖国贼,竟然还敢弑君?”
“这叛徒该千刀万剐,丢弃于市集,让百姓食其肉、喝其血。”
“陛下宅心仁厚,时时念及师徒之情,是百姓之福啊!只是,可便宜了这卖国贼!”
........
姜锦夏眼角微微抬起,又沉下去:卖国贼?呵~卖国贼啊!
有好事者大喝一声:“我来,我先来!”
眼见一位地痞走上台来,向着姜锦夏围上一圈,口水直流,便拿鞭子而去。
盐水中的鞭子取出,地痞松弛几下,落下点点阴湿。随即甩在她身上........
“啪!”
鞭子凌空未甩到身上,一把大刀砍来,霎时间成了两段。
只吓得众人向后退了两步,定睛看时,见到是一个身形魁梧的老将军持刀而来。
此刻那宝刀正抵在地痞脑袋上,大喝:“我看谁敢她!”
姜锦夏头微微而起,吃惊:徐老将军?
当年杏花微雨,徐老将军平定西南诸国凯旋归京。她只有五岁,躲在人群中窥望,感慨:“人活一世,居宜如此!”
徐老将军光芒万丈,以至未来征战,她也常念及徐老将军的余威,念及她幼时懵懂的仰望:“宜居如此,必成为此!”
徐老将军的威名,大夏谁人不识,谁人不知。
地痞身子发颤,嘴上道着:
“老将军,您........您说您这是干嘛啊!我.......我这为民除害呢!这是个叛国弑君的妖女,妖女........”
随即是台下百姓应和之声:
“是啊,徐老将军,姜锦夏弑君,弑君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徐老将军别被这妖女给骗了。”
“是啊,别被她骗了,毁了一世英名啊!”
........
“愚民!”
这台下百姓七嘴八舌,只将徐老将军惹得怒火中烧,指着台下训斥:
“这大夏锦绣江山,是谁打的?边疆十几年安稳,是谁守的?北曜七州收复六州,是谁收的?难道是你,是你,是你们吗!”
地痞趁此忙又小心翼翼将脑袋从剑上挪开,跳下台去。
台下百姓向后退了两步,只念及曾经姜锦夏倒是也做了一两件的好事:
“这叛徒也曾经是个好将军,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利益熏心呗,人心不足蛇吞象。还能为什么?”
“当年姜公不也是以此军功哄骗圣上吗,今日的姜锦夏必定也是如此!”
........
一旁史官见此忙上前劝着:“徐老将军,玉奴台鞭挞为陛下之令,姜玉奴弑君也是事实。若将军真想救这罪奴,不如入宫中向陛下求个情。只要陛下一道口谕,我等即可放人。”
远处高楼,徐老将军晃见一个人影,似乎是:圣上?不觉得目光暗淡。
一把刀收进鞘中,徐老将军道:“我这便去请圣旨,你们两人护好姜将军,谁敢动刑,犹如此案!”
随后“嘭”的一声,眼前放置刑具的案几被劈成两半,远处,徐老将军已骑马而去。
旁边官吏甩了把冷汗,远远恭了两下礼:“徐老将军慢走!”
远处高楼之上苏幕遮手缓缓扣着杯盏。徐老将军于朝中、军中都威望极高.........
是该会会了。
台下的地痞望见徐老将军背影远去,又跳上台来,啐一口,口中骂骂咧咧:
“老不死的,真是老糊涂了,叛徒还帮着,越老越糊涂了。砍个木头以为谁就怕你,难道你比圣旨还厉害........我呸!”
姜锦夏的身子悬在半空,一双赤足挂着金链荡啊荡,只将那地痞的心也跟着荡了许久。
咽了口口水,低身,地痞取了鞭子甩起来,“啪”,抽打在那玉足之上。
片片红叶映着骄阳在眼前飘零,她将脚悬着没做反应。
鞭刑?
记得早年曾因喝酒违反军纪,被鞭挞二十,往事已矣。而现如今........
不过是那狼崽子过家家的游戏而已!
黄昏,从闷热的午后到如今日暮西垂。旁边专有官吏记载,八人,共:二百四十一鞭。
白衣阴湿成了血衣,顺着衣角“滴滴答答”,染红了玉奴台。
“还有人吗?还有人要赏金吗?”
官差喊了两遍,人群左顾右盼半天没个人上来:
“都打成这样了。啧啧啧........这再打要打死了。”
“再怎么说也做过帝师,打死了可不好。”
“可不是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散了吧!”
........
半晌,只听到一个声音:“我......官爷,我!”
只见东面,一个身着破衣的乞丐挂着讨好的笑,佝偻着身体上来。
好熟悉的声音!
姜锦夏悬着的头抬起,眉头忽得闪过一丝惊愕:父........父亲大人?
此刻,她并不觉得有多好,也不觉得有多难堪。可,父亲大人,您如何来了啊........
他双鬓苍老许多,说起来也有半载不见了。是,半载!上此还是梨花纷纷之际。
她拉棺,他乞讨。姜氏一族与姜锦夏,也同做了天涯沦落人。
如今她被鞭挞受刑、受辱,他站在她眼前。
恐惧、羞辱、痛苦........津液溢在口中打转,随后顺着黄金塞流下来,黏黏的挂在嘴边,泄了有一人高。
他移至她身边,升起那破烂的乞丐袖口给她擦拭嘴角的唾液,像是曾经被兄长按进泥地,糊了一脸泥泞,他用袖子为她擦脸。
只是他又说了后面的话:“阿锦,别怪父亲,家里实在是........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猛然间她瞳孔放大,整个人怔住:他........
他上来是要拿赏金来了,是要甩她鞭子,挣赏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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