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甘泉宫。
狂风阵阵,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顺着琉璃金瓦砸下来,噼里啪啦。
宫内,残烛摇曳着微弱的光。
“圣上,您看,凌将军来信了。”
夏帝从床上欠起身子。
自进了三月,身子每况日下,直至早朝停歇,直至榻不能下。
这具躯体无用,若非等着北曜七州收复,这口气也早咽下去了。
手颤抖有些迟钝,他开了信封:
“末将计划于五月进军瑶光,六月班师回朝!圣上放心,北曜一切顺利,末将定于圣上大寿之前归来,为圣上贺寿!”
只待瑶光收复,北曜七州尽归大夏,此去他也没什么遗憾了。只是姜锦夏........
大夏有她,幸之,亦祸之。
乱世之英将,治世之祸水。姜锦夏,留不得!
“将朱匣送去沙海,交到........咳咳......交到凌云手里。”
“诺!”
夏帝捂着嘴的丝帕取下来,只见那白帕之上,红血鲜艳。
他默不作声将丝帕收在枕下,道:“叫太子来!”
“诺!”
深陷的双眸空洞,他瞥了眼屋外,又沉下。风雨潇潇,他未必能见到明日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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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今早儿微臣去为圣上把脉,怕是........太子要早做打算。”
屋内太医与苏幕遮小声嘀咕,随即有未央宫常侍前来传召:
“太子殿下,皇上吩咐让您过去一趟。”
苏幕遮略猜到了缘由,点头,冒雨而去。
甘泉宫内。
苏幕遮坐在龙床前,接过常侍手中的药,道着:
“父皇,儿臣看您今天气色好多了,相信不日便可临朝,来,先吃药吧!”
他颤抖的手伸起,抚着苏幕遮的脸:这个傻儿子,虽是做事蠢了些,却是一片孝心。只是他自己的身子他知道,熬不过今晚。
“都下去,朕有话与太子讲。”
众宫人“诺”一声退出宫去。
“阿遮,帮父皇倒杯茶吧!父皇想喝你送的碧雪九香。”
今日,濒死之际,他想跟他这些傻儿子说着体己的话。朝堂之上,谁可用,谁不可用,如何制衡。他要以父亲、而非君王的口吻,一一嘱托!
苏幕遮的嘴角弯起一丝阴鸷:“诺!”
琉璃杯盏盛上香茶腾腾,夏帝要接,苏幕遮的手攥紧了些,念及往事种种,一把泼到他脸上,随后低身在他耳畔,喃喃:
“父皇,这碧雪九香茶很香吧!父皇多年饮用,没察觉有什么不妥吗?”
一惊,夏帝双眸睁成铜铃,猛然明白什么,要有所反应,已被苏幕遮一把捏住脖子:
“您老人家终于要驾崩了,您知道儿臣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他瞪着眼前的夏帝,这个自小将他送入离国为质的父皇;那个两国开战不顾他死活的夏帝;逼他严刑拷问姜锦夏的大夏圣君!
“儿臣日日夜夜焚香拜佛,都盼着父皇驾鹤西去呢!”
夏帝颤抖的双眸盯着眼前的苏幕遮,这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太子,这个傻头傻脑的愚蠢儿子,竟要害他。
“沙海救姜锦夏之事父皇觉得很蠢吧,不过父皇可知........大智若愚?”
他附在夏帝耳畔轻声,嘴角扬上的笑可怕的厉害,
“儿臣知道,北曜七州不归,父皇舍不得杀姜锦夏。父皇用姜锦夏在试探儿臣?呵~”
他声音低沉,嘴角的笑却带着狠辣,“若儿臣不中此圈套,父皇怎会对儿臣毫不设防呢?”
原来,他对他早便起了杀心,逆子!
奋力,他从喉咙里吐出字来:“为........什么?”
“当年父皇逼儿臣审问姜锦夏时就该知道原因!”
他面容狰狞,手捏在他脖子上,力气更紧,一字一句,
“那日沙海劫营,父皇知道儿臣看到什么了吗?姜锦夏,她被关在笼子里,身上一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
姜锦夏的满身伤痕印在脑海,他青筋暴起,
“姜锦夏她为你出生入死,她为你出生入死啊,圣君?你怎么忍心下令让她为妓!”
屋外的风大雨大,甘泉宫空荡,声音被埋没在风雨,消散在嘈杂之中。
“你也有今天啊!大夏圣君?你是什么东西,让姜锦夏为你出生入死?大夏的未来、姜锦夏的未来是朕的!你,不过是黄土垄中的弃尸而已!”
“逆........逆子!”
他喊出来,挣扎,却是被苏幕遮死死锁着脖子。身子只得疲惫倒下,胸口起伏,双眸之中纵横着悔恨的泪。
不论他怎么对姜锦夏,全是为的这个太子,为的他大夏的江山啊!而也正是他的好儿子,要治他于死地?
他好后悔,一生识人无数,用人无数,怎么就偏偏将自己的儿子看走了眼。
“呵~父皇放心,您的逆子会立姜锦夏为后,母仪天下!父皇就在黄土垄中,看儿臣如何与皇后缠绵吧!”
苏幕遮的手死死掐着夏帝的脖子,用力、再用力,声音映着屋外狂风骤雨,晃在夏帝耳畔。
忽的,他看得到某些东西:大夏正需要一位手段强硬的君王开疆扩土。
一口气未上,他举起的手坠下去,倒在塌上,嘴角扬着一丝笑:他的好儿子,大夏的好君王。姜锦夏,父皇替你解决了。
康定三十七载,夏帝苏渊驾崩。灭姜公,平边疆,收九曜,一代圣君,自问一生功绩,无愧于江山社稷,无愧于诸位先皇,却死在最疼爱的儿子手中。
苏幕遮将手松开,体面的将尸首端正在塌上,嘴角扬上笑。
闪电划过天际,短暂的印亮甘泉宫,苏幕遮的身影高大印在龙墙之上。
或许,他曾经也千万次的乞求过父爱,可是当他唯一的父皇仅仅将他当做太子时,他心里也仅仅剩了皇位以及那个唯一的师父。
甘泉宫摇曳的灯灭了,风雨之中,听得一句:“皇上驾崩!”
随后是众宫人磕头叩拜:“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响彻在风雨中,响彻在甘泉宫,宫中唯有一具尸体静静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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