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鹤自认为杀人也是无奈,心下惶恐悲痛却也理智,反正他与张家少爷的仇恨不可消除,轻袖姑娘一日受他胁迫,二人便有着生死之仇。
这三个为虎作伥的恶人杀了便是杀了,要是他们活着回去,更是为救命恩人带来麻烦。
转身见到小恩人惊愕之态他才觉得有些后悔,有些担心小恩人被自己吓到。
下一刻他便傻眼了,只见小恩人急急接过匕首,蹲下去毫无忌讳地用尸体身上的衣服将其擦干净,一边道,“没想到这匕首还挺锋利,真是捡到宝了。”
林知鹤缓缓皱眉,不明白为何小恩人会对一把普通的匕首如此感兴趣。他还在心中犹疑着那匕首有何不同之处,又见小恩人向三人拜了拜。
嘴里念叨着“莫怪莫怪”,手下在尸体上摸索着,极为熟练地掀开衣襟掏出一把铜板,放到自己兜里后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林知鹤:现在的小孩都如此凶残了吗?
不管怎么说,小恩人这番举动打消了他动手杀人最后的惶恐,二人简单处理了一番便从一旁的矮墙翻了过去。
在被小九拉住手拽上去的那一刻,林知鹤才对小恩人的力大无穷有了具体感知。
眼见路越走越破败,环境越来越偏僻,等天色已黑时二人来到一破庙前。
若不是小恩人刚从别人手下救出自己,林知鹤都要怀疑他带自己来此地是为抛尸了!
他还在琢磨来此处为何,他心目中定是身世不凡的小恩人便推开了吱呀作响的破庙门。
几乎就在门打开的下一刻,从庙中弹出来一个又一个小脑袋,脏兮兮的小乞丐见到小九才放下戒心,欢快地跑了出来,“小九回来啦!”
“小九今天吃饭了吗?”“出去有没有被欺负?”“小九今天打人了吗?”
说话声七嘴八舌,纷纷响起好不热闹。
林知鹤看着被一群小乞丐包围着,绷着一张小脸故作稳重又透露出几分腼腆的小九,再次哑声。
小恩人的伪装真是彻底啊!
他还在感叹,便见庙里又跑出一个孩子,手里拿着树枝气冲冲地跑来,“不好好读书,一点动静都能把你们给吸引了!”
抬头后却眼前一亮,把手中的树枝往后一扔跑了过来,“小九你可回来啦!吃饭了没?饿不饿?我这里还有一个馒头留着。”
“一会儿再吃,小七哥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小九挑眉,一副捡到宝的得意模样,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林知鹤。
一群孩子跟着她看向门口穿着青色长袍的读书人,见他虽然模样狼狈,面带血迹却依旧带着贵人风度,又想到老大说的话,双眼发光。
小七自然也不例外,此刻他觉得让他去喊小九“阿姐”也不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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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林知鹤终于进了狼窝,在一次又一次与这群孩子的套话中终于接受了这个略显荒唐的现实——小恩人竟然真的就是个小乞丐,而不是什么隐世家族的公子。
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若不是小恩人他早就遭遇不测了,如今不过是劳累了些又怎能退缩?
套话自然是双方的,小七发挥他超常的人际交往能力,硬生生把刚开始还略带嫌弃的便宜夫子给哄了去,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话中弄清楚了夫子来历。
自然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林知鹤有意透露。
……
林知鹤家中也曾显赫过,后得罪朝中权贵被调到边关当值,两三代下来便在这里扎根。
他出生时家中已经没落,父母不愿困顿无为便冒了风险前去行商,途中遇到杀人劫货的土匪,突遭不测。
那时候林知鹤还年幼,家中产业被族中长辈收走,伯父一家对他还算好,寻来落第举人为师,供他读书识字日常关怀。但总归不是血脉骨肉,带着隔阂。
自从堂兄成家迎了新妇,他便寻了理由自谋出路,兜兜转转来到这边陲之地。
他家中不说大富大贵,可离家携带的银钱足以平平淡淡度过此生。虽被那老举人称叹天资出众,可林知鹤孤身一人在世毫无归属之感,更何论考取功名利禄之心。
在对当今局面了解些,更没了入仕的想法——他的身世背景进入朝廷但凡卷入党争,便是一枚弃子。
至于激流勇进换个天下太平——他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做不到的事就不做。
轻袖姑娘是他在买药时遇到的,初见只是被美色晃了眼,面纱下姝丽面容令他过目难忘。
后来他帮着一家书铺作画,机缘巧合下接了悦辞阁的活计,正是帮阁中新晋花魁娘子作画。
九阳城青楼不少,彼此之间竞争很大,这放出的美人画便是明面上的交锋。要求艳而不媚,娇而不俗,画尽美人气态与神韵。
画画是个慢功夫,更何况是画出国色天香的美人,这一来二往便有了长久交集。
读诗作画,弹琴品茶。
她那样姝丽动人的面容上,总是透露出一股温柔又冷淡的神色。
林知鹤那时还感叹轻袖姑娘命运多舛,流落青楼命不由己,自然会顾影自怜。
后来他无意识说出这番话,轻袖姑娘才侧眸看他。
她说这世间比她不幸的人还有很多,她一介孤女能好好活着已经是难得的好运。
在此话之后,林知鹤按理是该闭口的。可在那种轻柔的眼神下却忍不住又问道。
“姑娘样貌才华品性皆为世间难得,沦落自此……”不觉得枉为此生吗?
他本意是为她不平,话说到一半又恍然觉得这话难听至极,便咽下了未尽之语。
可她好像听明白了,或许是楼中说此话的不止他一个,单单听个开头她就能明白所有意思。
林知鹤听到她倏然笑开,宛若百花齐放,眉眼弯弯道,“世道之错,为何能怪到奴家一介女子之身?”
林知鹤怔怔道,“……那姑娘为何愁眉不展?”
那位因身姿婀娜而被起名轻袖的青楼女子倒了杯茶,低头轻声道,“为万千不如我的女子。”
王朝腐败之时,乡野间溺毙女娃数量暴增,穷苦人家的孩子生存便是难得不易。
她说这话时神态并不清高,也没有多么坚定悲悯,仿若只是随口之语。
可那隐约可见的风骨却让林知鹤怔然。
是的,风骨。
飘摇微尘之身而无惧无畏,身处泥沼污泽之中却愿他人安宁无垢。
林知鹤之前很难相信会在一介青楼妓子身上出现这种风骨。
——甚至作为一个读书人的他都学会将此无视并抛弃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