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警官愣住,半晌,明白了什么,才低声似无力似讥诮地笑了下。
“我不该推荐你去当卧底……我怎么能忘了啊?物极必反,聪慧自然也是如此。”
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无声凝视着你。
越聪慧的人越敏感啊。
青年被灯照得有些不舒服,眯了眯眼,眼框泛起了些酸意。想侧开些全身又被禁锢住,只能闭了闭眼睛缓解不适。
“张叔,你我都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们知道谁对谁错,就好判断的——那些庞然大物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父亲的死可能就是他太木楞了。”
“我当时被上头派去做事,和其中一个人有交集,那人玩得很开,挺混乱,不过想想他身后的背景,又觉得那也正常。”
“……当时发现那些事时,我本来是打算依法处置的。后来又发现他们的背景,有些太大了,我不敢。”
他自嘲般摇了摇头,睁开眼睛,眼眶周围红红的一圈,说不清楚是因为白炽灯照射的缘故,还是心里情绪波动太大。
“有多大呢?就比我父亲当时查的那人还大。我真的害怕,所以就把他们杀了。”
“时机真的很好啊,那些保镖在他们办事时都守在外面,那些姑娘被迷晕了也不能睁眼。”
“说实话,杀人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个黑帮的身份还真是好啊。也不会给我们警局抹黑,到时候记录档案一隐藏,这些事我自己一个人全都担上。”
“丑闻爆出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那些人碍于舆论也不会对那些明显的弱女子做什么,以后也不会再有受害者了。”
“张叔也不必自责,这些都是我仔细权衡利弊后做出的绝不后悔的决定。”
中年警官的神情莫测,却让观者跟着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你不相信……”律法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青年打断,“我相信。”
青年微微笑了下,“我相信,所以我现在坐在这儿。”
中年警官的眼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红了,听到这话却还是跟着笑了,刚刚勾起嘴角又觉得心中密密麻麻的全是悲哀。
“是我的错……”
青年否认,“我相信张叔,只要我告诉张叔这件事,您一定会查到底的。但这耗费的时间太长了,受碍于卧底身份,我很难和您有交流。”
要多久才能让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而这些时间,受害者又会增加多少?
说到底,卧底生涯还是在他的生命里成为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近十年涉黑的光阴还是让他成为了践踏律法的狂徒。
他相信司法的公正,它就摆在这儿,对所有人都公平。
只要有证据。
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会有证据,即便犯罪者势力强大,心思缜密,也不可能做到毫无破绽。
但它也许很难找到,也许要很长时间,甚至还会遇到巨大的阻力。
迟到的正义……一个月、两个月他等得起。
一年、两年,他却不愿意了。
但好在他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认罪。
青年恢复了平静,带着几分释然的意味,清俊的眉眼间一片宁和,“我知道我做了错事,做了错事就要受到惩罚。法律面前,所有人都不该是例外。”
中年警官今年才四十出头,便已经长了许多银发。
从年轻人的面容上依稀找到了昔日并肩作战好友的模样,他忍不住想。
——老张,你如果在天上能看到自己的儿子,会怎么样?
……按照你们两人一模一样的倔性子,应该会流着眼泪夸赞他吧。
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沉重的悲哀,中年警官有些后悔。
他明白自己从很多黑暗中经过,能成为扫黑除恶的一把破晓之刀,靠的不仅仅是信仰,还有那些年青时的经历——那时候的初心与同伴,热血与情谊,是让他保持着清醒良药。
却没想过,一个少年深入黑暗,会不会被浸染?
即便当卧底是少年主动请缨,即便少年的经历和背景是最好的选择。
以及昔日少年的确出色的完成了使命。
理性让他清醒地想着,选择他去当卧底很正确。可他又是少年唯一亲厚的伯父,少年是他英年牺牲好友的遗孤。
青年被人押走,黑暗中警官久坐不起。
——
卿卿看完后,气得冒烟,回头看一眼铲屎官,抿了抿唇,晶亮的蓝眸一闪,狠狠地锤了下沙发。
沙发深深下陷出一个小小的拳印。
力度之大,让李千溯猛然回神。
连忙握住卿卿的手去看,果不其然,指骨已经红了。
李千溯还没来得及教训卿卿,要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正发脾气的猫妖就气呼呼地踩在了沙发上。
她玉白的足踩在深色沙发上,衬得越发白嫩,李千溯呼吸莫名一顿。
连忙别开了眼。
明明他之前也是个正经人,在卿卿面前却总是无地自容。
卿卿居高临下睨着他,哼了一声。
李千溯听见她的哼声,条件反射地去想自己今天做错了什么事,值得让卿卿发怒。
站起身,抬头,正准备道歉哄猫,却见卿卿面上闷闷不乐的表情。
无忧无虑的猫妖向来傻乎乎的乐着,不知道神气着什么,偶尔发个脾气也似嗔似怨,神情灵动到让被指责的人心中一颤。
长而翘的睫羽下,那双清澈的蓝眸时时刻刻都亮着,或许是刚化形不久的原因,注视着世间所有事物都带了探索的意味。
似乎对万物都有情的模样。
让旁人看一眼也跟着欢喜起来。
从没有过这种表情。
眼睛湿漉漉,眼睫如同颤抖的蝶,红色花汁浸染的唇抿着,小脸拧成一团,蔫哒哒的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花儿。
李千溯心下一跳,“卿卿,怎么了?”
卿卿抿着侧了侧身,站在沙发上垂眸,“我不开心。”
李千溯只能看到她气鼓鼓的侧脸,声音放轻了许多,“卿卿哪里不开心?谁让卿卿难过了?”
卿卿“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李千溯听到,才回头把眼神移到李千溯面上,“是你。”
她把平板塞到李千溯怀里,“我讨厌你演的角色,明明可以好好的,却非要自首。妖族虽然打打杀杀,却向来敬畏生命,才不会因为虚伪的道德规矩而甘心去死。”
虽然她记忆中没有关于妖族的任何记忆,这些话却自然而然地从口中吐露出来。
李千溯愣了一下,明白了卿卿的情绪是因为什么后,心软之余又觉得好笑。
但还是认真解释道,“他也正是因为敬畏生命,才会去自首。”
卿卿低下头,哼哼唧唧地反驳道,“那些人本来就是坏人,把他们杀了又怎么样?”
李千溯的眼神很温柔,盯着卿卿的黑眸中在眼前人看不见的情况下倾灌了许多爱意,“任何人都没有审判别人的资格。一旦起了这种心思,他就会逐渐迷失自我,甚至沦落为下一个被审判者。”
他想了想,尽量用易懂的话语解释道,“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很多,但看了不少书,大致明白人心很难测,欲望是一点点变大,底线是一步步后退的。
他已经被黑暗笼罩,手里染过血,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亲手杀人的那种,底线早在卧底生涯中步步后移。”
李千溯说起自己扮演的角色时已经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了,像是讲故事一样,语气平淡。
“卿卿如果认真看就会发现,后来他每次出现都待在黑暗里。”说到这,李千溯笑了下,改口道,“除了最后被审判的时候。——这就像他的人一样。自从第一次受命杀人后,他已经注定了这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