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谢卿开始遵循李神医的要求,把自己当成玻璃一样易碎的人,身体还是日日衰败下去。
皇宫里送来的珍稀补品接连不断,到将军府诊治的名医来来去去,却都对这症状无可奈何。
云小侯爷每天都到将军府和谢卿聊天,君王也抽着时间常常来看。
在谢卿最后的一段时光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舍弃了身份,像是曾经在尚书房读书时那样,每日里嬉笑打闹。
谢将军和谢夫人一个月的时间内老去了很多,因为时时皱眉在眉间留下了折痕。
但这些都阻止不了病魔的脚步。
步入深冬,天气越发寒冷,下了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谢卿披了斗篷,在毛茸茸的领子映衬下,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
但细细看,眉目间的病气挥之不去。
她靠在窗边看着屋外树枝,上面压满了雪花,偶有风拂过,便簌簌落下,颇有意趣。
翠云端过来一碗药,谢卿接过乖乖地喝了。
继续看着院内的雪景。
过了一会儿,谢卿扭头,眼巴巴地看着翠云。
“想去赏雪。”
翠云别过头去,谢卿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再感染风寒了。
看着谢卿的目光,她不忍拒绝,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轻裳。
果然是名合格的暗卫,轻裳的胆子大的多,也更能狠下心来,“主子,外面太冷了,想赏雪,在屋里就行,若是实在想要玩雪,我去外面端一盆回来。”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虽然温柔但也坚定,谢卿只好作罢。
至于端一盆雪回来,她也不能用手碰,有什么好玩的。
太过无聊,她歪在位置上,在脑海里与系统对话。
【我的寿命还有多久?】
系统每日里看她演戏,却从不出言打扰,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大概还有一个月。】
右臂靠久了有些酸痛,谢卿调整坐姿,靠在左手上,她的眼神还落在屋外的皑皑白雪上。
【能不能活过今年,过完元旦?】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点愿望可以满足,【……我尽量。】
过了很久,系统又突然发问,【你会不会…难过?】
它只是看着,自己一个明明不懂感情的生物,便觉得有些闷闷的。
雪花飘落在窗沿上,瞬间化开。
谢卿眨了眨眼,偶有晶莹一闪而过。
【当我表演的时候,我就是谢卿。】
悲伤与难过,是谢卿的,自然也是谢卿卿的。
系统已经了解了一些人情世故,想要试着安慰她一下。
却见她突然又活了过来,轻声道,【但谢卿不是我。】
系统:【#@*☆】
这话太过拗口,它不明白。
—
景元三年。
十二月三十日。
太阳被云层遮挡,费劲了全身力气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
云辞月一大早便来了,他从来不信神佛,如今为图个好兆头眼上覆着红绸,给人填了几分色气。
或许是见不到谢卿如今的模样,他对待谢卿的态度和方式与平常差不了多少。
谢卿穿得很是厚实,露出一张小脸在外面,见到云辞月来便笑开了。
她今日的气色难得不错,笑起来像是向阳而生的夏花,带着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命力。
“我就说辞月兄定然是第一个来的。”
云辞月笑道,“君王这几日有些忙,应该处理完事情就到。”
君王这些日子也常常来访,云辞月也不会多想。
无论是谢卿与君王的年少情意,还是她建立的不世功勋,都担得起帝王厚爱。
若是他能睁开眼看一下,定然不会这样觉得了。
君王隐藏的再好,再克制,面对着日益消瘦的心上人也会偶有情绪失常。
可这些云辞月都不知道。
君王赶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中午。
太阳还没出现,阴沉沉的天气让君王莫名心神不宁。
刘全在他身后跟着,看君王急切的模样,忍不住想。
若是武安候能好好活下来,看这架势,日后定然风风光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可惜……
等君王到了谢卿的房门口,便听到很是轻快的声音。
“…辞月兄,我没有吃甜点,只是含在嘴里解解馋而已…”说着说着有点委屈,“辞月兄是不是不相信我?”
接着是云辞月冷笑一声,“…放嘴里解解馋,你能控制住不咽下去?”
君王向里面看去,见谢卿正从怀里的布袋里拿出包好的糕点,一下子扔到了嘴里。
她眉眼间带着战意,很不服输,“不信?那你让别人来看看,我能不能好好含着不咽下去!”
她扭头看向君王,毋庸置疑地吩咐让他作为见证人。
…君王笑着应好。
很顺理成章的,谢卿凭借事实证明她的可靠性。
云辞月便不再和她计较。
谢卿展眉,“我就说,我说到的话向来能做到,你还不信!”
云辞月抿抿嘴,他寻声对着谢卿,极为诚恳地道,“那你能不能保证,和我一起去看荷花?”
……
谢卿沉默了。
最终是君王开口,打破了这陡然压抑的氛围。
“先别说看荷花了,明日里的烟花也是难得的盛景。”说完,君王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对着云辞月道,“你啊,如今看不到,但这次和谈,北狄送来的秘药快到了,过不了多久眼睛就能好过来,看看能不能赶上元宵节。”
云辞月还没激动,谢卿就笑开了。
她眯着眼睛,笑得极为灿烂,“恭喜啊,辞月兄!”
说完又开始自夸,“我就说能治好的!”
突然想起来君王也在其中出力,又扭头去看他。
对君王眼中隐隐露出的情绪视而不见,只是像很久之前那样笑道,“哥,真是太感谢你了!”
得知这个好消息,谢卿余下的一天都带着笑意。
待到傍晚,二人告别离去。
夕阳西下,留下微弱的余晖。
有凉意落在了脖颈处。
行人抬头。
这才发现,下雪了啊。
—
谢卿送别二人,直到两人背影离了视线,这才回到屋里。
刚刚坐下便喉间一痒,血腥味从内里传来。
翠云和轻裳在门口处侯着。
她无力地靠在窗边,看到了空中飘落着细细微微的雪花。
这一生的经历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年少时的刻苦似乎只是为了北狄一战。
她整个短暂的人生好像就是为此而来。
明明是心甘情愿地选择了这条道路,到了临死之时,却又觉得不甘。
——她没有陪辞月兄去看荷花,也没能去看烟火。
一幕幕景象闪过。
是云辞月站在壮丽山水之间,是贺文耀隐于乡野之中……
最终定格在太平盛世之时的帝王封禅。
于是那抹不甘转瞬散去。
眼前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谢卿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飘飘白雪。
心里想的是,初入尚书房,相识好友,无拘无束的短暂童年。
她缓缓阖上眼。
—
雪花越来越大,正在路上的二人突然心中一痛。
若有所感,回头再望。
——天地间一片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