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辞月自从双目失明之后很少出府,只有在谢卿来时陪着出去走走。
听到这消息之时,云小侯爷正斜倚在榻上,一边手里把玩着玉麒麟,一边听小厮读着山水游记。
认清了双目失明的事实之后,云小侯爷便更加沉溺于这些古人诗词。
白布遮住了含情眼,却挡不住他风流多情的气质。
闻言失笑骂道,“你从哪得来的消息?若说卿弟是女子,不如说我也是了…”
真是笑话,谢卿与他一同长大,他还能分辨不出他的性别?
再说,就凭谢卿那拳能打虎的力气,怎么可能是温柔似水的女子?
来禀报的侍卫脸上的表情极为古怪,抬头悄悄地看了云小侯爷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仔仔细细地把事情讲清楚。
一片寂静中。
“啪嗒”
他爱不释手的玉麒麟掉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微微裂开。
侍卫忍不住再抬头,只见云小侯爷的脸色变来变去十分精彩,最后竟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吓得他浑身一颤。
好兄弟眨眼间变了个性别,云辞月一时间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滋味。
可时间也没给他细细体会的空闲,一夜不眠后紧接着便让他得知了谢卿病重的消息。
晨露凉寒,披着厚重的斗篷,云辞月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的世界自从双目失明后便成了漆黑一片,却从没有让他感受到此刻般浓重压抑的绝望。
—
谢卿穿着一袭红裙,虽然身体病弱,但丝毫不影响眉宇间的蓬勃活力,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冬日烈阳,明媚而炽热。
趁着翠云不在,她从屋里偷偷溜了出来,摸到小厨房里。
李神医什么都要管着她,就连平日里的吃食都换成了药膳。
她吃不惯。即便勉强吃了下去,也只能强迫自己吃半碗。
想想自己平日的食量,谢卿认为如今吃不下实在是归咎于药膳太过难吃了,于是便偷偷去厨房拿了一份糕点。
揣着糕点坐到亭子里,看着周围略显荒凉的景象,谢卿也便觉得有些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冬天比以往冷多了啊……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糕点刚吃了几块,忽然捂嘴闷咳,咳了好一会,肺腔都带着痛意。
她咳完放下手,只见白色锦帕上一抹猩红之色。
沉默了片刻,谢卿摸出怀里的帕子,擦了擦手,打算一会儿把帕子毁尸灭迹。
反正早晚要死,总不能苦兮兮地度过最后一段时间吧?
谢卿权衡利弊,最后还是含了一块甜点,虽然没有咽下去,甜味也能让她解解馋。
她才悠闲了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翠云跟在轻裳身后急匆匆赶来。
两人步子迈的飞快,谢卿有些心虚,连忙把剩下的糕点都吃进了肚子里,忍住喉间的痒意,起身拍拍手。
心中有些郁闷,轻裳向来遵守命令,她吩咐下去的都能完美完成,怎么现在让她去支开翠云都做不了了。
轻裳看到她眼神一亮,又想到自己违背了命令,连忙低头认罪,“主子……”
谢卿刚要开口说话,便觉喉间难耐,血腥气往上涌。
她连忙用手捂住唇,这次却不是零星的血迹,暗红色的血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流。
“少爷!”
翠云瞳孔皱缩,情急之下顾不得改口,连忙上前和轻裳一同接住就要歪倒的谢卿。
谢卿凭借着高超的平衡能力稳住身体,觉得自己还没有如此脆弱。
她见不得别人落泪,看着两人泪眼朦胧的模样,便露出一个讨饶意味的笑容。
“我没事,只是刚刚喉咙有些不适,咳出来就好多了。”
她的唇瓣被血迹染红,因为还没用帕子擦拭,下巴处还有蜿蜒血迹,像是一株腊梅盛发在她的面颊之上。
这笑容落在眼里,像是一根利刺,戳在心里,扎的人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翠云顷刻便泪流满面。
谢卿很快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安慰起到了反作用,拿起帕子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轻裳作为暗卫,很少会有极大的情绪波动,此刻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悲哀。
是从心底生出来的悲凉。
想起谢卿支开自己的做法,她又是自责又是懊悔,难得违背了主子的命令。
“主子,你应该听李神医的……好好养着身体。”
谢卿沉默。
她抬头看着广阔的天空,青蓝色的天空一望无边,偶有飞鸟掠过。
她道,“若是听从李神医的话,能够多活个一两年,我一定会听的。”
可是李神医连这个保证都不能给。
“让我每日里足不出户,身体不能跑动,情绪不能波动,每日里只吃苦药,这样的生活,我不想要……”
她既已选择了这条道路,便早已预见了这等结局,有何畏惧?
轻裳眼眶红了,看着谢卿虽然带着病气却依然坚毅的面容,动了动嘴,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翠云即便还在哭着,却也没开口劝她。
能说什么呢?
为了谢将军、谢夫人,为了她们这些关切担心主子的人,能不能尽量活下来?
可主子前半生女扮男装便是为了世人,这种话让她如何能说出口?
主子做的一切决定,她们都支持。
—
谢卿回到屋里没一会儿,云辞月便赶了过来。
云小侯爷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谢卿你这个混账,瞒着我这么多事。”
声音里带着微弱的抱怨和不满,更多的却是心疼。
不眠的深夜里他想了很多,虽然最终也没能明白心里到底有多少种情绪,可最为浓烈的却是心疼之意。
第二句话是,“你还没有陪我去看荷花……”
情不自禁带上了深深的祈求。
两句话后,满室沉默。
冒着微弱火星的静神香一寸寸燃烧,残灰飘落。
半响,云辞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我强人所难了。”
他知道谢卿不会在意,或者说,在得知谢卿年幼时便已选择了这条路就已经能看出她的选择。
——她坦然面对死亡。
可他不能,他云辞月不是什么大度的风流才子,狂生居士。
他其实心眼小的很。
他认为活着是好事,便想让谢卿也活下去。
无论如何,活着……才有希望。
在此刻,云辞月才认识到自己的卑劣。
他试图用情谊,留下这世间难留之人。
谢卿偏过头去,却难免起了极大的心绪波动。
咽下口中的腥甜,虽然云辞月看不到,她还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辞月兄,我会好好吃药,尽量活得久一点,一起去看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