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看完信后,良久没有出声。
开口便带了些微弱的哑意,“让谢将军、兵部、户部尚书、丞相、云侯爷等人来见。”
几人来的路上便有小太监将事情简单说了点。
等一众朝廷重臣到了,行完礼便接过信拿来传阅。
谢将军看完递过来的书信,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多岁。
但这颓废在他身上只出现了一瞬,这位在疆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将军很快便又稳住了,他把信递给一旁的云侯爷,低低说了一句。
“我儿他虽然年岁不大,实力可以说已经超出我了,即便对抗北狄大军也有一战之力。若是北狄因此对他掉以轻心,这胜利也会容易许多。”
他说给众人听,也说给自己。
只是这次北狄来势汹汹,实在太过危险了些。
更何况……
户部尚书脸色白了几白,“今年天灾不断,粮草…实在是不多了。”
何止户部手里粮草不多,就连百姓、富商家中也是堪堪能够而已。
于是御书房里安静了一瞬,气压越发低沉。
云侯爷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北狄大战,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丞相摇头,“镇北城地势极为重要,若是被攻破沦陷,附近几座城池怕是也难以守住。驻守的士兵和百姓……”
谢将军道,“陛下放心,无论是何种境地,镇北城守将绝不会弃城而逃。只要军心不乱,即便苦了些,也有胜利的希望。”
君王垂眸,眼睫遮住了眼中神情。
他给了谢卿玉佩,是君王的象征,凭此玉佩可得调令边关首领。
向东行进,便有北方粮仓,或许不多,但也能应急。
他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谢卿,但北狄此次派来的兵马是以往的数倍。
他实在担心。
最终只是又斟酌了许久,下了一道又一道命令。
—
谢将军回朝,留下一个毛头小子独守镇北城。
北狄王心存疑虑,奈何北狄部落分散,他虽然是首领这些年却无战绩,只能眼睁睁看着北狄派军进攻镇北城。
第一场,北狄以微弱的优势险胜,歼灭周军几千人。
第二场,北狄大胜。
胜利冲昏了头脑,北狄君王即便谨慎也会想,中原既有天灾,这是天时。
又有壮士暮年,这是不是自己攻打中原的大好时机?
于是决心,乘胜追击,发动最后一战,意图夺走镇北城,直入中原!
可未到终局,焉知生死?
—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
谢卿以身为饵深入诱敌之时,忍不住想,到底是幼时比试养成的习惯,长大后还总是想着剑走偏锋。
从以前拼着伤势获得胜利,到如今以命相搏。若是那老师傅知道了,肯定会又怒又惊吧?
可这诱惑太大了。
——重创北狄,甚至还有可能…救下辞月兄的眼睛。
凭心而论,他不得不赌。
已经在此处埋伏了三天了,本就不多的粮食早已见了底。
谢卿吃了些野草,后来又斩了自己的战马。
战马的脖颈喷射出滚烫鲜血,倒下去的头颅还带着信赖的目光。
谢卿生啃了些生肉,喝了些马血。
他忍不住想,若是再无敌军过来,他可能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在谢卿走神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君归剑,屏住呼吸。
眼看北狄军踏入陷阱之中,谢卿极为冷静地挥了挥手。
身后等了几天却士气越发高涨的士兵一拥而上。
鼓衰兮力竭,矢尽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
倒下的人一个接了一个。
谢卿眼睁睁看着昨日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打赢的小兵被一刀砍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想要过去救下,却无力脱身,从背后生生挨了一刀。
痛意和仇恨一并交织,手中的君归剑挥出了残影。
剑锋反射出执剑人的眉目。
冷酷无情、不似凡人。
—
天光昏暗,再到天光乍破,一夜血战。
战争持续时间之久,直到谢卿双手没有了知觉。
敌军溃不成军,站着的人寥寥无几。
血迹滴落在地上凝结为黑紫色的块结,又很快被鲜红的血液覆盖。
谢卿把剑从敌军将领胸口抽出,这才抹了一把脸,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笑容,从杀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眉间被划破了,凝着血珠,脸上也布满了血迹,只有一双眼睛干净透彻,露出的笑容却带了几分清新明快。
“将军,我们派去的人已经潜入了,随时可以进攻。”
副将在身后看着他,像是看着战无不胜的神明。
能以三万兵力打败北狄十万军马,的确堪称战神。
——虽然这牺牲惨烈。
谢卿穿着甲胄,抬头看了一下旭日。
霞光斑驳像是晕开的血色,瑰丽无比。
每每见到可称美丽的风景他都会想起云辞月。
[我啊,以后去游山玩水,见遍这大好河山,岂不美哉?]
青年微微摇扇,眉目间带着向往。
[卿弟,我入朝为官,是为了我们周朝未来的战神,为了我国子民,为了我兄弟。]
说话之人的眼神坚毅,与现实妥协却也无悔。
[君归剑,盼君凯旋。]
君归剑中寄托了多少真情。
[等到六月,荷花盛开的季节,我们一起去看可好?]
那双神采不复的眼眸,再也不会映照出这世间山水。
谢卿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畏惧不安。
即便手上染血无数又何妨?
北狄作害已久,不服管辖肆意,侵扰大周边境。若是不管任其疯狂,才是害了更多人的性命。
再睁开眼时,向北方望去,眉眼间皆是肃然,带着浓浓杀意,“北狄为害已久,不把它打服,始终为患。”
一声令下,尸山血海。
……
下令之人回头看,无声凝视这枕着长剑久眠于此的士兵。
那双眼却慈悲而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