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过来之后,即便换了身衣服,也简单清洗擦拭了身子,谢卿仍然觉得血腥味萦绕周围,晚饭实在是吃不下。
后来喝了碗苦药,反倒被逼着吃了些甜点。
以毒攻毒诚不欺我……
谢卿吃完后去找自家老爹。
谢将军手里正拿着一封信看,听到脚步声后抬头看了一眼,“坐。”
谢卿行礼,坐下后,想着自己是不是又有了新任务,恭恭敬敬地问道,“将军有什么事?”
谈论军务时谢卿不便喊“父亲”,随着一众将领称呼将军。
谢将军摇了摇头,很是和煦,“上战场感受如何?”
想起那灭绝人性的杀戮,谢卿面色又白了些,强行压下的杀意也随着这心绪起伏而瞬间激荡开来。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那混乱时刻。
——污渍斑驳的面孔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嘶哑喉咙里发出难以遏制的痛苦呻吟。
刀剑交击下,满目血肉横飞……
谢将军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也没等他回答自己的问题,便接着道,“战争残酷,无论是叱咤疆场的常胜将军,还是镇守城池的守城之将,没有一个合格的将领会真正喜爱这种泯灭人性的斗争。”
谢将军放下手中的信,上面记载着这次战争的死伤人数。
轻飘飘的几行数字背后是马革裹尸的将士尸体,是鲜血横流的人间惨状。
闭了闭眼,遮住了眼中情绪,缓声道,“功成名就的军功是用一条条人命铺垫出来的,战争只有胜利了,将士的牺牲才能有意义。我们能做的,就是减少这些牺牲,确保他们的牺牲有意义。”
“一个好的将领是怎么样的?在古书中常常会有人回答,这些答案也不尽相同。而我本人的看法,就是——尽可能在取得胜利的基础上,让自己人死得更少。”
“军令或严格或松弛,行军风格是仁慈或残忍,甚至为人诟病的坑杀降军,这些我都不在意。甚至一时的输赢也不重要,为长远计,重要的是怎么样让死的人更少,让边关的安宁更为长久。”
他睁开眼,看向谢卿的眼睛,语重心长,“我知道你痛苦、彷徨,这些情绪是每一个将领都必须要体会的。即便你日后习惯了战场、习惯了杀戮,也要记住这种痛苦。只有带着这种情绪走下去,才能成为真正的统帅。”
才能不被战场上的胜利和失败冲昏了头脑。
才能不被肆意杀人的高高在上之感泯灭了人性。
才能把这些边关子民放在眼里,真正地为他们战斗。
——而不只是为了功名、荣誉。
谢卿有些哑声,他顿了顿,看着谢将军沉毅的面容,起身俯拜,“谨遵父亲教诲。”
—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泼洒在天际,月亮与星辰发出黯淡的微光。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中,云辞月从一座府邸里走出来。
他一身黑色锦袍,尽显肃杀冷厉之气。
冬日深夜寒冷。
一旁的贴身侍卫连忙小跑过来,拿着他往年冬天常用的白色狐裘披风,想要给主子披上。
云辞月刚要接过,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顿住了动作,抬了抬手以示阻止。
随后垂眸从袖子里取出锦帕,擦拭掉不知何时溅落在手背上的几滴血迹。
伴随着动作,血迹晕染开来,弄脏了他整个手背,白净的帕子上染上猩红。
云辞月怔愣片刻,然后固执地用帕子把手擦干净。
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去接过那白色披风。
只是道,“回去多备些深色披风。”
在贴身侍卫离开后,云辞月沉默。
穿着黑衣的暗七带着一身血腥气从府中走了过来,神色恭敬无比,“已经处理完了。”
云辞月眸色深深,温声道,“放火烧了吧。”
暗七领命,招了招手带着几人离开。
云辞月身边再次空了一大片位置。
寒风吹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仰头看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他见多了血眼中蒙了血色,还是这黑夜里的孤月发着诡异的红光。
卿弟,你在边关作战,现在上了战场吗?
若是没有,只怕你手上的人命比不过我了。
云辞月背手,走入夜色之中。
—
皇宫,太子伺候着给皇上喂完药,在王太监地再三劝导之下才离了皇上寝宫。
深夜寒冷,太子出了寝宫被冷风一吹,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些。
太子看着天边无光黯淡的弯月,轻声道,“今年冬日是格外寒冷啊……”
君王体弱,入秋时染上的风寒起起伏伏,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让人提心吊胆。
一旁跟着的刘全闻言,连忙给主子递上披风。
太子接过披风,回头看了一眼乾清宫的门匾。
看自家主子一步一回头的模样,刘全忍不住心疼,“殿下这几日忙着处理奏折,又要在圣上面前侍奉,觉是几天没睡好了。如今再在路上耽搁一会儿,回去也就没多少时间休息了。”
太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眉眼中的忧虑褪去,带上了几分柔软,然后扭头不再停留。
这说话的语气让他忍不住想到卿弟。
想到谢卿,心中霍然一软,又是欣喜又是苦涩。
不知道卿弟如今在做什么?
天气严寒,怕是边关多有动荡,卿弟可有上过战场?
牵挂着谢卿肩上的伤,太子有些忧心。
不过转念一想,有谢将军在,应该不会容着谢卿乱来。
毕竟谢将军目光深远,不会对一个好的统帅苗子拔苗助长。
一时风光与经年荣耀哪个更重要?
何况更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一边想一边往外走,身后大着胆子劝了一句没想到效果这么好的刘全十分感动。
殿下果然是越来越看重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