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走过的小路来到海边,一股咸湿的海风气息扑面而来。
余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边独特气味的空气,等这股气息萦绕在肺腑里时,他缓缓睁开眼,觉得眼前的景象给自己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并不是因为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晚上见过而熟悉,而是仿佛眼前的景物逐渐和脑海中的景象重叠,两者在他的意识中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使他觉得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就来过了这个地方。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海边。冰冷的海水没过脚踝,又轻轻舔舐上他的小腿。
余礼现在穿的是一套十分简陋的粗布衣服,宽大且不合身。现在裤腿被海水打湿,略有些沉重地黏在身上,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突然,一段柔软的如海藻般的长条状东西如同有生命一般缠上余礼的腿。
余礼半弯下身,手在混浊的海水里翻搅着,终于把那根长条状的东西给拽了起来。
看清手里捏着的东西时,余礼彻底沉默了。
那是一根黑漆漆的奇怪东西,像一截无生命的麻绳一样,软趴趴地耷拉下来。
他尝试着指尖用力稍稍捏了一下,发现这个东西并不像麻绳一样软绵,反而很有韧性。那些被压得陷下去的部位,只要一松手,它就立刻弹回来了。
余礼拎起它的一头来仔细观察,发现那一头上面有一块肉粉色的截面,似乎是从一个什么海洋动物身上硬生生扯下来的。
看上去无端让人头皮发麻。
余礼大致猜到了,这就是所谓的邪神的触手。
他又用力捻了捻这根柔软却又有韧性的东西,正打算把他拿回自己的那间小屋仔细观察,却发现这根已经脱离了邪神本体的触手居然缓缓地、缓缓地动起来了。
余礼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像一座石膏雕像一样。
天上的乌云在逐渐铺展蔓延、很快把天地笼罩进一片灰黑色的幕布中,已经没过余礼腰间的灰蓝色海水也在柔柔地卷起细碎波浪,而他手中拎着的那根触手像是才从冬眠中苏醒的蛇一样,放松地舒展开自己蜷缩在一起的身体。
大脑还没来得及下出指令,身体就已经率先做出决定——余礼手一扬,把那根还在动的恐怖触手给抛得远远地飞了出去。
等再次回过神来时,余礼发现自己正用一只手按住胸口,平息自己极速跳动的心脏。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正在不断提醒他,让他尽快离开。
突然,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在余礼的目力所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心底的那个声音此时陡然尖锐起来,提醒余礼快点离开,不过那个影子此时似乎紧紧攫住了他的所有注意力,让余礼煞白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任由海浪打湿身上的衣服。
那个影子逐渐逼近,在余礼没有注意的地方,断掉的触手像是海蛇一样,敏捷地朝着远方那个庞然大物移动。
仿佛被一道雷劈中了一样,余礼的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画面:
空无一物的海滩,明亮的月光,波光粼粼的海面,丑陋的庞然大物,柔软粘腻的触手,破碎的呻吟、荒唐的情事……
这本应是被深深埋葬的画面,可不知为何却又被余礼给挖掘出来了。
那一晚上,他通过和那只丑陋的怪物对话,以为是厌随把自己送给这只丑陋的怪物了。
但是现在,他的心里却有了截然不同的猜想。
余礼没有动,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庞然大物离自己越来越近。
后来,那个庞然大物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祂就在那个地方停住了,静静地和余礼对峙。
余礼深吸一口气,凌冽的海风灌进肺部,把肺割得生疼:“你就是邪神?”
没有回应。
余礼的眼圈逐渐变红:“你是……厌随?”
庞然大物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一根触手依赖着海水的掩护,不疾不徐地向余礼探过来。
余礼注视着眼前如同山丘一般、高大到足够遮天蔽日的生物,视野渐渐模糊。
也正因如此,他没有注意到从海面下方偷袭的触手,没有任何防备就被触手缠住腰部并卷起,接着整个人都被提到了半空。
然后,他看到眼前这个生物张开一个十分恐怖的血盆大口,就要把他往里丢。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验证这个怪物的真实身份。余礼想着,闭上眼,释放出了自己那部分的邪神之影。
邪神之影触碰到那个怪物时,很快就和祂黑黝黝脏兮兮的粗糙皮肤融合在一起。
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断刺激着余礼的脑部神经,他感觉有无数根细小的刺在心里密密地扎着。他呼出一口气,然后感应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邪神之影所探测到的力量。
那股力量庞大到足够排山倒海,仅仅只是通过“邪神之影”这个媒介探测,余礼就变得脸色煞白,感觉自己有一种行走在悬崖峭壁边摇摇欲坠的危险。
这股力量,原本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并且带着足够吞噬一切的压迫感向这个世界席卷而来。
这时候,余礼终于有些绝望地意识到,为什么这里的人要称这个怪物为“邪神”了。
祂所带给人类的,是无止境的压迫与威胁。
并且,他探测到气息,和他所释放出的邪神之影,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但是这一切,又是怎么和厌随扯上关系的呢?他那么好,他应该是个人类的,这并没有理由证明他就是邪神……
“厌随……”余礼又颤抖着嗓音叫了一声,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来。
那个丑丑的生物没有听懂余礼在说什么,但是祂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自己的气息,因此没有再继续进行什么伤害他的举动,而是又把他放回他原来站立的位置。
谁料祂缠在对方腰际的触手刚刚松开,那个娇小脆弱的人类就像疯了一样朝自己冲过来。
出于自保的目的,邪神应该把这个人类丢开,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祂即将对这个人类下手的前一刻,却舍不得了。
于是祂决定什么都不做,再等等,看看这个人类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这个人类只是冲了上来,然后一把拥住了祂,将脸贴在祂的身体上,口中还喃喃道:“厌随,是你么……”
邪神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他悲伤的情绪。于是祂伸出触手,纠结半晌后还是选择轻轻搭上他的肩膀与后背,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