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筏蓦然想:完了,他这么小就成了师父奴,长大了又该怎么办呢?
“姐姐,你真是…”
……
陆清筏无法安心入睡。
她一点都不了解姐姐的这个徒弟。
她老是怕自己会因为翻身而不经意间把他压死,同时又怕他无端的哭闹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而且她向来没有那个耐心。
陆清筏更怕的是他突然在夜间爬起来。
怕他突然要去找陆怜音。
陆清筏猛然起身,视线掠过紧闭的房门,心头长松了一口气。
幸好,门有上栓,他跑不出去的。
后面的事情迷迷糊糊的,陆清筏只记得再次醒来便是天明时分。
……
“师父…”室内有很轻的呢喃声回响。
那种夹杂着咿咿呀呀的呢喃低语,听起来很奇怪。
陆清筏总感觉有人在心头挠痒,怪别扭的。
她睁开冷漠的双目,随后静静的望向墙角,望向那蜷缩成一个‘肉球’的人。
他垂着脑袋,双手下意识的绞在一起,在那里一直念着‘师父’两个字。
他看起来很是悲伤。
陆清筏闭上双眼,宛若墨画出的双眉蹙起又很快舒展。
“不许哭。”她想了想,学着姐姐陆怜音平日的语气出声道。
“师父…”蜷缩成‘肉球’的人像是被惊到了,垂下的脑袋噔的扬起,两只绞在一起的小手松开,扶住了墙壁。
他不断转动着脑袋四处观望,脸颊挂上了几缕笑容,肢体动作很是焦急。
他挣扎了几下后站了起来。
直到他看到了冷着一张脸的陆清筏……
他们在对视。
他后知后觉的垂下脑袋,脸颊上的笑容也在那一刻消散的干干净净。
不是师父……
这只是小师姨模仿师父时说话的样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出声来。
他没有由来的想起了师父陆怜音曾经给他讲过的故事:世上的妖怪会偷走那些老是啼哭的小孩……
他如果老是哭,被妖怪偷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他明明都不哭,为什么还是把妖怪从师父身边偷走了?
他想不明白这些。
陆清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几分惧怕和一些难以说清的怨恨感。
“妖怪…”他面向墙壁躺着,整个人直接蜷缩起来了,神情很是害怕。
陆清筏起初还没有听清他口中的呢喃声,纤嫩的躯体往他那凑了凑。
“妖怪…”听清他的呢喃声后,陆清筏忽然很想把姐姐的小猫直接揪起来。
这个女子很想把他提在手心里,问一问陆怜音,她的这只小猫能卖多少钱,就像售卖肉类的那些屠夫。
他真是……
上次陆清筏不想跟他计较,可今日他又说她妖怪……
“不许缩起来。”陆清筏冰冷冷的说道。
“师父…不缩…”他摇了摇头,下意识的抬起头应道。
陆清筏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喉咙处像是堵着一个异物,难受的很。
“陆怜音你赢了。”
陆清筏将视线转到窗外,似笑非笑的轻叹。
“妖怪…不是妖怪…小师姨…”
他一直在想小师姨为什么要把他从师父身边偷走呢?
……
“小师姨…”他缩在陆清筏怀中小声念道。
陆清筏垂下纤长的睫羽。
她望着缩在自己怀中的那个人,心中百味杂陈。
某一刻,陆清筏变得莫名烦躁。
陆清筏对他忽然很是不顺眼。
“小师姨…”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怯生生的喊一声。
浑身上下的衣物都带上陆怜音的字眼,有事没事又要叫她几声妖怪,自己却还要给他准备早餐这些……
陆怜音若是回来的迟了,指不定她还要照顾他多久。
“胡闹。”陆清筏又觉得陆怜音的举动太荒谬了。
“吃…小师姨。”刚刚,他爬起身来,呆呆的看着陆清筏的脸颊念道。
“小师姨…吃。”他看见陆清筏没有搭理,还走过去小心抓住了女子身后的发丝,整个人都贴在那女子秀美的脊背上。
“再叫我妖怪,就把你丢出去。”陆清筏掀了掀樱色的唇角,语气冰冷。
“小师姨不是妖怪。”他摇着脑袋回话。
……
陆清筏给他准备的早餐很简素。
一碗豆浆加上一碗好消化并且煮烂的粥,能的话再加上一些碎面条汤就好。
这些东西都是陆怜音一个人总结出来的。
陆清筏知道这个餐谱的存在,然后去姐姐房间翻了出来。
“他喜欢吃面条汤。”字迹隽秀,是陆怜音留下的笔迹。
……
望着那个坐在石椅上、等待进食的小人,女子面色平静。
在那平静的外表下,陆清筏心头却有几分得意悄然滋生。
再怎么样,他还不是要等她喂食吗?
算了,那些利息慢慢讨回来就是,不急于一时。
“吃…”陆清筏将做好的早餐放在他面前,冰冷冷的说一声。
他抬头,呆呆的看着陆清筏没有出声。
他觉得小师姨比师父可怕多了,师父陆怜音说话时的语气都是柔和绵软的,不像小师姨这样冰冷冷的。
小师姨真像师父故事中的那些妖怪……
他四处转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陆怜音的影子,嘴唇张了张。
师父不在…谁来给他喂饭呢?
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陆清筏,似乎明白开始有另外一个人取代师父的位置了。
陆清筏确保餐食的温度至少不会烫到他。
至于味道,陆清筏尝了尝,不算难吃。
“师父…”他伸手抓起餐桌上的小勺子。
陆清筏原本的动作僵在原地,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师父”这两个字,陆清筏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小师姨…”他又出声念道。
嗯,不是妖怪,听起来还算舒服些。
陆清筏将他的小手抓入手心,连带着那一把小勺子一并抓住。
他也被陆清筏抱到了怀里坐着,一如先前坐在师父陆怜音怀里那样。
“小师姨。”他有些慌乱的出声。
他想起了陆怜音,心中生出逃出女子怀抱的念头。
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他只能任由陆清筏给他喂饭。
“吃。”陆清筏将盛取鲜粥的小勺放在他嘴边,看他张嘴将食物咽下……
还算省心……对于听话的他,陆清筏在心里暗暗想。
当然,陆清筏并没有姐姐陆怜音多喂他吃饭的癖好。
她又不像陆怜音那样,希望他能快点长大。
……
陆清筏坐在书桌前,双手捧着一本时新的故事翻阅,纸页在轻微的掀动声中一页一页的流过,淡红色的唇瓣也在轻微嗡动。
他则被放在床上,整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陆清筏的背影。
期间,陆清筏为了怕他无聊,还特意回到陆怜音房间将那些玩具取来。
这些都是姐姐陆怜音制作的玩具。
陆清筏看过,这些玩具很粗糙,但用来给他解闷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他一直没有碰玩具,而是仰着头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说一些陆清筏根本听不清楚的话语。
陆清筏起身向他走近。
“小师姨,师父呢?”某一刻,他状着胆子出声问道。
陆清筏眨了眨眼,却并没有答话。
“师父不要我了?”他看向陆清筏,蓦然间接着说道。
“不是。”直到这时,陆清筏才掀了掀唇角。
青裙女子捋了捋裙摆,俯下身坐在床沿,嫩笋似的双手将他小心抱入怀中,鼻尖抵在怀中人的脑袋上轻嗅。
这个女子似要安抚他那急剧波动的情绪。
他只记得,自己很久没有惹师父陆怜音生气了。
“师父…”他垂下脑袋低声念道。
陆清筏忽然觉得他过于聪明了。
这么小的人,怎么会懂那么多事呢?
陆清筏伸出手拍打他的脊背,希望能快点将他哄睡着,不至于再像这样,老是胡思乱想的对于年岁尚小的他并不好。
他并没有在陆清筏的动作中入眠。
在陆清筏怀中的人,那睁着的双眼反而变得愈发明亮圆润,闪出赫赫的光。
活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他在渐渐接受师父陆怜音对他的抛弃。
他年岁尚小,暂时不懂表达心中的酸胀苦涩,只觉得自己快要克制不住而哭出声来了。
可是师父陆怜音一直不喜欢他哭。
“再哭出去…”他耳边响起陆怜音那冰冰冷冷的声音。
最后,他最后还是止住了哭意。
“你先睡,她会回来的。”陆清筏垂眸舒声。
“师父…”他在陆清筏怀中站起又坐下,四周环视一圈后,竟很快就入睡了。
陆清筏能捕捉到他最后那声师父中藏起的喜悦。
她为已经入睡的人身上盖上舒适保暖的被毯,确保他不会因受寒而生病。
陆清筏只觉得自己很久没这么疲惫过了。
果然,照料一个年岁不大的人既费力又费心,太不讨好。
“心中只有他师父的…”望向躺在床上,又下意识蜷缩起来的人,陆清筏哑然失笑。
女子上前把他的四肢小心掰直。
这是一个坏习惯,因为他老是缩在陆怜音怀中。
“陆怜音你再不回来,你的小猫我哄不了了。”
……
合上话本。
青裙女子的心变得很乱很乱。
陆清筏忽然想给他编制一个帽子戴在那大脑袋上。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兀的生出这个念头,只是一个劲的想要那样去做。
女子刚刚将他小心抱在怀中,看着浑身衣物都带着‘怜音’字眼的他,总觉得看起来太过于奇怪了。
明明他是姐姐的东西,却被她那样抱在怀中,还睡得很熟很熟,对她完全没有一丝排斥。
他是姐姐的小猫,并不是她的小猫。
陆清筏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像是被高温熔断的铁丝,经过极度炽热后又复归平静,却已经无法复原了。
她要是能有一只这样的小猫抱在怀里就好了。
可惜了……
陆清筏心中生出莫名的愧疚感,总觉得自己在做一些对不起姐姐陆怜音的事情,心头渐渐沉重起来。
她好像真正成为了那个窃走姐姐小猫的窃贼,尽管陆怜音很快便会回来,然后将他接回去。
……
陆清筏来到姐姐的房间。
她决定取走盛放布偶的那个布蓝。
里面有处理过的动物皮毛,手指摸起来柔软,而且闻起来没有任何异味,只是还需要缝合在一起。
陆清筏深黑色的瞳孔中闪过流光,似已经暗暗下了决定。
陆清筏将布篮从姐姐房间偷偷带走。
反正陆怜音现在也不在,算不上偷,只能算是拿。
她对于这些东西不擅长,陆怜音对于这些东西也不擅长。
她们更多的是买制好的衣物,或者买回布料进行二次裁剪加工。
陆清筏转头看向床上熟睡的他,暗沉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依旧深睡着,只是人滚到了墙壁附近,睡相很不好。
陆清筏将布篮放在床角。
女子垂下脑袋,她就那样一点一点的编织着手中的东西,没有理会时间的飞速流逝。
指腹被绣针刺了刺,并没有出血,甚至皮都没有被刺破。
但陆清筏还是挤了挤,几滴璎珞似的鲜红血珠就那样涌了出来,一时间将女子的瞳孔也染成了红色。
她将出血的手指小心放入他的唇中。
他下意识的吸吮很快便会将血液清理干净。
这一个过程中,陆清筏只觉得心脏跳的飞快,呼吸十分急促,比雪更白也更柔和的肤色浮起几点浅粉色。
“师父…”他忽地睁开眼睛叫道。
是小师姨……
他很快便回过神来。
陆清筏拿过布篮,将手中的绣针和正在缝制合一的动物皮毛放入。
他就那样被陆清筏无声抱入怀里。
在陆清筏怀中,他轻微的扭动着,更多的原因还是不适应。
他被养的好胖……
陆清筏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了。
不过也对,婴儿就应该养胖些。
……
天黑了。
就像一块幕布缓缓渗出了墨汁。
他一觉睡过了中午和下午,连带着陆清筏也没有察觉到时间的逝去。
要给他多做点饭才行……
陆清筏悠悠起身,然后推门而出。
他被陆清筏抱在怀中,就那样离开房间。
视线渐渐拉远,这是一片通体被浓浓白雾遮掩的山峰,这里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找来,误入者也会迷失在其中的阵法和结界。
青裙女子怀中抱着的人头上戴着一个刚刚缝制合一的帽子。
而在帽子的正中间,赫然有‘清筏’两个字眼。
“师父…”他喊了一声。
“她会回来的。”陆清筏耐心的答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