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执事太监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何人如此大胆,天子圣驾之前竟敢狂言造次,不知天威法度吗?”
周围人一片静默,全部缩着头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睛直直的盯着地面。
人群中传出一声“是我。”
只见刚才在茶摊里喝茶的青衣秀士站起身,不卑不亢的走到刘胜面前,眼神坚定而又睿智,丝毫没有躲闪,一旁的太监指着青衣秀士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圣驾前如此倨傲,该当何罪,还不速速跪下,听候发落。”
刘胜还未开口,一旁的刘樉见这青衣秀士相貌温润如玉,极富公理心,觉得此人必不是寻常之人,于是开口道:“父皇此人仪表不俗,举止得体,能在圣驾面前仗义执言,绝非寻常人物。”
刘胜定眼看去,洪亮的嗓音发出震慑天下之音,“尔惊扰圣驾,论罪该当如何?”
“论罪当处斩刑。”
“既然如此,朕今日就破个例,听听你这犯上之人有何高论,若是说的不好,新账旧账一块算,你可知晓。”
“回避下,草民知晓。”
“刚才草民在茶摊喝茶时,见一疯妇在街上胡言乱语,心生怜悯本想救下疯妇,以免其惹出祸来,谁知这妇人竟然闯入丞相大人的轿子里,对丞相大人拳脚相加,在下本想劝阻,谁知这妇人竟被相府的下人扔了出来。”
“道德经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此话是指天地和圣人都没有偏袒之心,对待天下万物都已平等对待,谁知相府的下人竟然对一疯妇如此强横,不知相爷可曾将天下百姓平等对待否,对待一个疯子都尚且如此,那天下百姓可还有公平可言。”
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引经据典看似陈述事实,实指李延龄,暗中指责李延龄为官不仁,对待百姓起了分别心,对待一个身有残缺的妇人都如此蛮横,那对待其他人不知还要怎样。
秀士接着说道:“谁知妇人的家眷来了之后,再三赔礼,谁知相爷竟提出所谓的测试之法,让一个疯子在大街上饮尿吞粪,有伤风化不说,更是让百姓如何看待朝廷,如何看待圣上一直提倡的忠恕之道,敢问圣上似相爷这等所作所为,能为良相否?”
刘胜不置可否道:“似你这等说,那此事该当如何处理为好,朕倒要听听你有何高见。”
一旁的李延龄表面上沉如静水一般,内心早已对这个后生晚辈恨得咬牙切齿,心道,早晚有一天要将你知道老夫的厉害,叫你知道当朝丞相有何等手段,叫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在先让你在蹦跶一时半刻,小子你早晚知道嘴贱的下场是什么。
李延龄躬身说道:“启禀圣上,老臣行事无状,请恕老臣年迈不通情理,老臣认为凡有异状,必有源头,因此万般无奈之下这才出此下策,老臣一心为国,拳拳之心请圣上明见。”
刘胜反问道:“延龄你有何见解,就讲出来,也好让这个后生晚辈心服口服,不然全天下都会认为朕处事不公,任意用人,以致民心尽散。”
“老臣以为,玉王妃既已疯癫,恐难再担正妃之位,然皇室血脉不可断绝,老臣唯有用这等计策,测试一下王妃是否真的精神失常,诚然,王妃果然神志癫狂,举止有违常态。”
“似这等怎能在继续延续天家血脉,天家血脉乃是正统,怎能让一疯癫之人继续忝居正妃之位。”
刘胜摸了摸胡须道:“卿家所言正和朕意,天家乃是正统,怎能让玷污的血脉融入,岂不闻,‘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也。’”
秀士说道:“陛下此言差矣,凡天家必以百姓为念,怎可因一人有失,就断然将其废除,商祖契其母误食鸟蛋而降生契,然契生性仁厚端方,辅佐大禹治水有功,而被封为司徒,教化世人,也未见契有何离经叛道之举。”
“王妃不过疯癫,然亦不是不可治之症,只要用药得当,定然能够脱离沉疴。”
刘胜此时带着欣赏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朕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何人?”
“回圣上,草民贱姓铁,单名一个铮字,祖籍川西南山府人,家中高堂皆已仙逝,此次进京是来参加秋闱大典。”
刘胜思忖片刻道:“既是进京赴考的举子,朕今日就出道考题,测试一下你是否有真才实学,还是浪得虚名。”
“请陛下赐题,草民洗耳恭听。”
“朕的考题是:江山可能用大小计量否?”
铁铮沉吟片刻,开口答道:“能”
“怎么个能法?”
“回圣上,江山大如须弥,小如芥子。”
刘胜听后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你且细细讲来。”
“江山大如须弥本意是指,为君者当胸怀广大,心中能装万民,能承载万事,大到无边无际,念及民脂民膏来之不易,不敢妄动杀伐,当秉承天意,体万民之艰,察万物根本。”
“至于这小如芥子,便是说,心中要记得一丝一物,不可居高位,而忘民情,当察纳雅言,用能臣干臣,远佞臣奸臣,江山自然就如芥子一般装入圣上的心里。”
刘胜听后哈哈大笑,“好好好,答得好,这番作答,可真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今日朕下旨,封你为阜阳府知府,即日走马上任,阜阳府乃是龙兴之地,你到任后当体察民情,将朝廷恩典布施于百姓,要做到与民秋毫无犯。”
“臣谨记陛下教诲,不敢有一日懈怠。”
“朕今日心情不错,铁爱卿与朕回宫,朕还要和你在好好聊聊,至于其他人都散了,老四你带着你媳妇赶紧回府去吧,寻个良医给好好看看,延龄今日不用你当值了,回府修养去吧。”
说罢,拉着铁铮的手,上了御驾,刘胜感怀,诚不欺天,上天将这等人才派送到我身边,足见上苍对我还是满意的,此刻的刘胜可比往日还要高兴。
刘樉看了铁铮一眼,心底莫名激动,此等人才如能为本王所用,将来何愁大事不成,还好此人赴任之地,正是本王就藩所在,山高水长将来一定要将此人拉到本王这一边。
李延龄吃了半天的瘪,心里大为不痛快,但面子上还是极力保持镇定,强装出一副和蔼的笑容。
对刘樉施了一礼,就上轿回府去了,刘樉带着冯婷也向王府走去,一路上冯婷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嘴里依旧是疯言疯语,刘樉的心简直就是在滴血,真不如别千刀万剐了,身为男人看着妻子被人欺凌,却还要装作无动于衷,在一旁冷眼旁观,日后这一笔笔账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回到府中,刘樉即刻命人将大门锁好,不许任何人随意外出,围着乱棍打死。
听雨轩里安彤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裙,将丫鬟全都叫出去,没有命令谁也不许入内,自己则留在屋内,为冯婷擦拭身子,梳洗沐浴一番后,一个倾城美人又出现在众人眼前。
冯婷笑道:“姐姐不必为此挂怀,小妹为了大业,若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怎能为父报仇,为兄鸣冤,小小的侮辱不过是隔靴搔痒一般。”
安彤不满道:“你就被硬撑了,我知道你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倘若不是出了一件又一件叫人难缠的事,你也不必如此,放心这些账我都记着呢,早晚我一定亲手将那个老匹夫的人头给你带来,让你一泄心头之恨。”
冯婷依旧谈笑风生,“那就这厢多谢姐姐啦,小妹可就静候佳音了。”
安彤嗔道:“好啊,连你这个臭丫头都来嘲弄我了,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一下你,免得日后,我那个傻弟弟竟被欺负了。”
两女在房中追逐打闹之声,飘出屋外,刘樉站在门前,倾听着冯婷爽朗的笑声,心里稍稍宽慰一些,只有在这个时候,婷儿才能放心的做回真正的自己,一个真正的婷儿就在这时候会毫不保留的出现在面前。
刘樉在门前轻轻咳了一声,屋内的嬉笑声瞬间戛然而止,只听屋里传来一声“都已经来了,干嘛还要假模假式的站在门口,还不快点进来,你们已经是夫妻了,还有什么背人的事不成。”
这下可轮到,安彤调侃冯婷,冯婷脸上瞬间一红,小女儿的娇羞之态溢于言表,不好意思的向门外瞟了一眼,随即就将头埋在桌子上。
刘樉推门进入,看见安彤正得意洋洋的看着冯婷,“哟,这是怎么了,新娘子还有娇羞的时候呢,晚上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啊,说出来大家分享一下。”
安彤自幼随着师父长大,所见所闻都是一些大男人的事迹,再加上本人性格爽朗,且不拘繁文缛节,行事作风和男子没什么两样,但是事没轮到自己,要是安彤也成亲嫁人,估计这害羞劲,不比冯婷差多少。
刘樉见姐姐开起玩笑肆无忌惮,也不在意,坐到冯婷身旁,两只轻轻将冯婷脑袋抬起,双眼含情的看向冯婷,正色道“婷儿,我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今后不会再出现这等情况了,请你相信我。”
冯婷眨着眼睛,“四郎,我几时不曾相信过你,我是个不详之人,在哪里待着就会给这人带去霉运,若说今日的事情,也是我命里该遭的劫难,任谁也无法避免的,你又何须如此自责,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这就是冯婷,心里永远升起的是最灿烂的太阳,任何黑暗都无法在冯婷的内心里生根发芽,她永远都会将自己放到最后,将别人放到比自己还重要的位置上去,心里永远都没有阴暗面,一切事情就像蒙蒙细雨一般,在心里不留痕迹。
刘樉说道:“谁说你是不详之人,我觉得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妻子,能娶到你是我上辈子积了不少功德,才能换来今生与你同床共枕,我只是担心你会吃不消,也怕老匹夫还有什么后招,在对你暗施毒手。”
冯婷莞尔一笑,“我这次如此行事,就是为了让老匹夫相信我是真的疯了,能够忍下如此耻辱,目的就是要让老匹夫放下戒心,能够将我隔绝于外,到时候,我们在出其不意,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昨夜派林枫潜入相府,与胡峡接头,并告诉他问清楚老匹夫上朝时走哪条路,何时到达御街,身边都有什么人,我不会那么没有脑子,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贸然行动,我也怕到时候小命不保,我还想给你生个儿子呢,怎么能如此就死了。”
一旁的安彤听着两人打情骂俏,心里被酸的简直就要吐了,要是在这在听一会,就要被两人酸的吃不下中午饭了,赶紧找个借口溜出去,呼吸呼吸外面的正常空气。
冯婷说道:“姐姐,怎么不在多做一回了,妹妹还有好茶,请姐姐品尝。”
“算了,酸茶我没有兴趣喝,喝完了胃该不舒服了,留着你们两个人喝吧。”
冯婷和刘樉相视一笑,接着就谈到了刚才在御街上仗义执言的铁铮,冯婷道:“我刚才观此人,感觉此人将来造化定然不浅,而且此人有一副忠肝义胆,只是此人恐怕不会轻易被四郎你所用,反而以后可能会成为劲敌。”
“为什么?”
“我看此人,行事不离方寸,言语满含忠君爱国之念,若是我们起兵必然会让此人认为你我乃是造反恶贼,此人心中只有民,没有官,更没有皇亲贵胄,此人只能交,而不能用,确实可惜,只要以后能与我等和平共处,也不失为一个良朋知己。眼看着人才,却不能用,这如到宝山空手而归一般。”
“以后我等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这人也是一颗埋在我们身边的雷,随时都会爆炸,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害了这人的性命,那样你我的罪孽有加深了一层,百姓又少了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