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明黄色的轿子在卤簿仪仗中赫然向法场行来,两旁神武卫手持斧钺,金瓜,护龙卫身穿麒麟服,腰胯秋水刀,轿子四周数十名太监半低头围在轿子旁,宫女手提香炉,团扇。
这个仪仗除了当今天子还有谁能享用,在阳光的照射下,兵刃生辉,明黄轿子更加耀眼,宛若给轿子覆上一层金色外衣,等仪仗来到法场后,所有人全部跪倒,低头称颂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见为首的太监总管,跪下挑起轿帘,从里面走出一名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单看此人相貌,国字脸,虎背熊腰,皮肤有些古铜色,眼似飞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脸严肃之状,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好不威风,仅仅是一个眼神也能秒杀一众朝臣。
此人就是季朝开国之君,隆武皇帝刘胜,早年间刘胜出生在苏庆省阜阳府云和县的一个村子里,那时正值北蒙末帝蒙哀帝,脱脱特木尔当朝。当时北蒙朝政混乱,各地赋税繁重,在原有赋税的基础上,还要加上当地县官自己制定的税务。
譬如,老人过世要交归西税,孩子出生要交养民税,耕牛耕种要交春播税等等,以至于天下大半,十室九空,饿殍遍野,百姓久无宁日,能艰难度日已经维艰,再加上横征暴敛,当时蒙帝只顾自家享乐,每日临幸美人,自打登基后30年不早朝。
刘胜的父母就是在这种统治下活活饿死的,死后刘胜连给父母买棺椁寿衣的钱都没有,在同村的帮助下,用草席将父母尸身进行包裹,邻村的大善人胡友仁拨出一块地,给刘胜安葬其父母所用,刘胜安葬完父母以后,为了活命给别人哭过丧,要过饭,养过羊,最后在云河的真武山上的玄清观出家为道。
时值大乱,界外之地也是苦不堪言,僧多粥少,观主不忍所有人饿死,只得让人以云游为名,发送人下山,刘胜刚入观门不久,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说是云游,就是用一种好看点的方式外出讨饭,要是讨不到只能等着饿死。
云游多年后,再回故土,苏庆此时流传出一种说法,“真武降世,普济众生。”每一百年便有真武大帝转世的法身降临人间,这位转世灵童会带领大家走向和平,推倒暴君,建立全新的王朝。
一时间起义军如雨后春笋般,揭竿而起,刘胜见到此情此景,思虑再三,决意加入,为的就是能图个吃饱饭,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武降世,活着对于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日光照耀在这位帝王身上,帝王之威更加盛隆,刘胜俯看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众生,帝王的霸气于眉间清晰显露出来,山河万里皆是王土,刘胜淡淡说了声“平身”。
众人这才敢起身,不少百姓看着眼前不怒自威的皇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冷汗直冒,却也不敢伸袖擦汗,刘胜走到玉王面前,用一种逼视的眼神看着这个让他不省心的儿子,眼神中释放出一股不可侵犯的信号,玉王望之全然没有理会,平静的看着自己的父皇。
“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做事真是出人意料,倘若今日咱没有过来,是不是你就要血洗法场了,你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直接带兵包围皇宫,将我这个挡路的老家伙给杀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父皇,儿臣此次擅离封地,确实有罪,儿在封地,夜得一梦,梦见一位身穿鹤氅老者手持玉玺,对儿臣说道‘天下本归一统,妖邪坐定朝堂;至宝却蒙尘垢,美玉身碎魂飞;山河必将倒流;帝业黄粱一梦。’”
“等儿臣再想问老者这话是什么意思时,只见老者一言不发,将手里的玉玺丢入熔炉之中,本想出手阻拦却来不及了。随即老者便消失不见了,然后天际出现一行字‘玉毁城亡,狼族入侵’。”
听完玉王所言,刘胜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但最近想起每晚梦中都能见到故去多年的太上皇,也就是自己的爹,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手里拿着的也是块玉玺,坐在崖边,等自己想要靠近时,老爷子便要拿起玉玺,将玉玺丢入悬崖之下。
若是梦见一次,不足为奇,可是每晚都能梦见,而且就是从将冯玉打入天牢时就开始做此梦,每次醒来惊疑未定,但是世人皆知自己从不信鬼神,唯有登基时曾亲临社稷坛祭告天地,所以此梦便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自己的原配夫人李皇后见刘胜多日有些恍惚。
便出言询问,刘胜这才将几日来一直做的梦,对李皇后说了,李皇后听后,起初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有一日,下朝之后来到翊坤宫,只见自个妹子,身穿冕服凤冠,对自己行大礼,刘胜大感意外,急忙将宫人全部赶了出去。
问其缘由,李皇后这才一五一十对自己说,梦境已经被自个给解开了,“元五,我中午本想在榻上休息一会,突然灵光一闪,你前日说的梦境,我细细的想了一下,居然让我给解开了。
“咱爹,之所以这么坐在崖边,是想要告诉你,如今你做事有些激进,千万不要再往前走了,若是再往前走一步,便会堕入万丈深渊,到时可就是万劫不复之地。你想靠前拿回玉玺,可是这玉玺是有德者才能驾驭,咱爹是想说你现在德行有失,若是在拿到这个公器,必然会使山河破碎,天下倾覆的,所以咱爹宁可将玉玺丢下悬崖,也不能看你走错了路。”
刘胜对自个妹子说的话,半信半疑,心想若说错事,唯有冯玉一案,难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自个爹都死多少年了,他哪里晓得天下大事,印象里的父亲,就是两腿泥的农民,每日只知道劳作养家。
刘胜便问玉王,“你梦里的那位老者是何模样,年纪如何,手里拿的玉玺是何样子。”
玉王如实回答,刘胜默默听着,听见玉王所说的那位老者的样子年龄,以及玉玺的样子,心里顿时大感诧异,这个老者分明就是自个的爹,莫说妹子,就是几个知道父亲样貌的人都基本上没有几个了,老四就是想说谎,他也不可能将爷爷的样貌说的和自己印象中如出一辙。
心里顿时疑窦丛生,李延龄见玉王扯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什么老者如梦分明是一派胡言,借着由头告诫皇上,然后从中求情救下冯家余孽,老夫怎能让你的如意算盘打响。
李延龄在一旁说道:“启奏皇上,梦里的事,大都子虚乌有,就连孔夫子也曾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足见圣人对鬼神之说,也是心存怀疑的。吾皇乃真龙天子,身负统御万民的责任,岂能因为一梦就将黑白颠倒,这岂是为君之道。”
刘胜本来有些动心的心思,被李延龄的一席话给压了回去,玉王在一旁看着李延龄得意的神情,就像看一出闹剧一般,全然没有把李延龄放到眼里。
“父皇既然梦境之说,您心存疑虑,那就说说现实的事情,敢问父皇,儿臣与冯家女儿婚事,可还作数,护国公谋逆一事,此女既不是主犯,也不是从犯,敢问父皇法不责众原则,是否能网开一面。”
刘胜见儿子把话引到正题上了,想起来自己确实因事务繁忙,把婚约一事给忘到脑后了,老四和这个小女子还有婚事在身,冯家本就是自己欲除掉的,再加上李延龄与冯家有着深仇大恨,便将此事交于他去处理,一来朝局尚且不稳,这些文臣里都以李延龄为首,门生故吏多如牛毛,而且此人确实颇具才能,用他暂为权宜之计。
而且李延龄此举已经触怒了老四,依着老四的性情,迟早是要把这个老骨头给砸碎不可,自己呢只需要权衡其中一二就行,再过些日子,准备给老四调回来,让他成立一个秘密组织,负责监察百官动态,对官员刘胜一直都是心存怀疑的态度,所以急需一个可信又有能力的人担当此任。
毫无疑问老四就是不二人选,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胆子这么大,明目张胆的提兵进京,这小子是一点都不让他这个老子省心,再加上这个李延龄最近有些飘飘然,有些忘乎所以了,对于太子简直就没有放在眼里,平素还能让着他点,可现在还真以为老虎打个盹,就吃素了。
“咱确实下旨让你和冯家女儿成婚,现在冯家已经认罪伏诛,至于她........”
刘胜沉吟片刻,看着老四身后的冯婷,冯婷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帝王,就是他因为惧怕武将造反,宁可全部屠尽,也绝不放过,一双玉手紧紧握着,杏眼中似是有万把利剑,但是眼下这个时候,绝不能轻举妄动,四郎舍命救我,父亲舍命护我,我绝不能顾此失彼。
刘胜自登基后大力发展农业,恢复各地有生力量,严令各州府县要把民事放在首位,大开国门与诸国互市,促进经济繁荣,整顿吏治对于贪墨者绝不轻饶,开国之初就曾下令凡贪墨白银50两,便处以斩刑,而且时常亲自微服探访,了解各地民生,因地制宜,制定可行政策,一时间士农工商蓬勃发展,辉煌盛世尽在眼前。
冯婷也知道这个皇帝对待民生确实格外尽心,绝非昏聩之主,心下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面对未来的日子,她看向四郎时,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生成,细细回想有些惧怕,当今太子庸弱,是非明君,若是让他登基势必会重蹈前朝覆辙。
况且身边还有一个畜生,那个畜生自小锦衣玉食,生性残暴,蛇蝎心肠,若是她为一国之母,不久便会把持朝政,将天下再次带回北蒙时代,父亲和诸位同袍之功全部毁于一旦,而四郎虽然不是储君,但论起来文治武功,诸皇子中哪有一个能比得上四郎,自己能帮助四郎坐到那个位置,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此举虽然冒险可只要成功,就能改变很多东西,唯有自己脱难以后,才能徐徐图之。
镇定的对隆武帝说道:“小女本是待罪之人,承蒙玉王不弃,怎奈天不随人愿,小女即刻就要被问斩,人鬼殊途,小女也实非良配,小女愿与玉王解除婚姻,以全皇家亲情,不能因小女而致父子反目,君臣失和。小女就以罪孽深重,如此便更加枉添罪孽,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一番话说的情理并存,既表示了自己的立场和眼下的处境,又显示自己的深明大义,绝不会因小失大,同时也表示了自己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刘胜和李延龄都是多年的猎手,又怎能听不出冯婷话里的深意,刘胜起初对于冯婷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皇后寿诞之时,那时冯婷随冯玉入宫贺寿,那时小姑娘看起来娇羞无比,躲在父亲的身后,羞于见人,不成想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个女娃子绝不简单,不如留她一条性命。
让她嫁给老四,这个女子定然能带来意外之喜,李延龄这老东西可有的受了,能杀李延龄者定是此人,况且东宫还有一位这丫头的仇人,借着她的手也能震慑一下东宫那位。
不愧是刘胜,心眼一转便能事情的一面转而想到另一面,帝王之智深不可测,在他看来人和事都有多面的可能性,岂可偏执一端,用人就要从不同角度去用,这样才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收获,治理天下若是亲力亲为,非累死不可。
这时玉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正面书,护国公冯玉,从龙以来,屡建功勋,念尔功绩,钦赐免死金牌,以褒其功,冯家后人但凡有罪,凭此金牌皆可免死。
背面书着四个大字“免死金牌”。
李延龄脸色顿时难看无比,抄家之时,曾多次派人找寻这块免死金牌,可就找寻不到,只得在天牢中对其用刑,逼问金牌下落,冯玉也是个硬骨头,熬刑不招,李延龄也怕圣谕未下达前,冯玉出事,值得就此作罢。
刘胜见老四拿出此物,顿时也明白了,既然要找台阶,这台阶自然就来了。
“冯婷听旨,咱看在你父有功于朝,念与其同乡之情,又兼君臣之义,冯家已然伏诛,冯婷却无谋逆之嫌,咱信守承诺,免尔一死,三日后与玉王成婚。”
“冯婷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后,看着冯家满门的尸首,眼中寒芒尽显,父亲家人们,婷儿一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让贼人以此下场,以祭我冯家冤魂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