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响周韫之房门的时候,月亮已经高挂在天上了。
周韫之开门速度很快,他应当是沐浴过,换了一身新的衣袍,靠近能闻到松木的熏香,
苏姣姣来时不觉得天色晚,现下才突然觉得有些局促。她在门外往里看了一眼,看到周韫之桌上放着一本半开的书,只点了一盏灯的室内烛光温暖。
“呃,晚上好?你是要睡了吗?”
周韫之笑起来,露出半截犬齿尖尖,“在等你。”
苏姣姣摸了摸脸,没把原本想说的“明天再约”这句话说出口,终是绕过他走进门去,“你可以挑你想说的与我说,我不会主动问你...”
“与你没什么不能说的,”周韫之合上门,声音很轻,“姣姣是我唯一的朋友。”
苏姣姣坐在桌前,周韫之看了一眼她身侧的椅子,似有犹豫,到底还是坐去了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盏灯,只照亮了他们所在的房间一角。
“我出生时,周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周韫之开口,哪怕说着这样沉重的话题,他的眸光依旧是清澈的,“我父亲被魔修挖了灵根,一身修为尽废,只能勉强吊着命。周家上下所有人包括他,都觉得他这家主之位做不成,一定会让位于旁系。我父亲...并不想嫡系荣光断送在他的手上。”
“可在当时,家主之位并不是最重要的,换家主后周家的发展才是关键。欲夺权的旁系也清楚,若周家跌出三大世家之位,下场只有被趁虚而入的世家,压入谷底。”周韫之笑看她,“有个词叫作‘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觉得很适合当时的周家。”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这段往事苏姣姣也听衡尽讲过,后面的结局好像是皆大欢喜的。
火天灵根的周韫之出生,保住了嫡系的家主传承,也保住了周家三大世家之一的位置。
“我出生时,父亲就用了秘宝为我测灵根,周家、嫡系两大希望全部压在了那时连眼睛都没睁开的我身上。”周韫之轻呼了口气,灯罩内的烛火如被驱使一般晃动两下,好似他现下心境一般摇曳,“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
“我是火灵根,单灵根,却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天灵根。”
苏姣姣屏住呼吸,话已至此,她好像已经猜到了后续会发生什么。
“周族传承中有一禁术,此禁术,可燃烧人之寿命,造就短暂的天才。老祖飞升时留下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
“父亲认为,周族已到了最万不得已的时候。”
“那晚,长老数百人包括我父亲,以血祭咒术。”
说到这里,周韫之眼中浓得化不开的苦意终于荡漾开来,他说,“父亲说,感恩我的降世,周家,有了新的太阳。”
后面的事无须他言,苏姣姣也能在脑海中续写完整。
周家少家主周韫之,凭借修真界难得一遇的天灵根天赋,成功令那些对周族地位虎视眈眈的其他氏族驻足观望。
周族上下重归和睦,再不提家主之位易主之事。
此后便是闭关锁族,挽救周族于水火的那个少家族,关在族中整整十几年。
旁人都说,周韫之名字取得好。
韫者,藏也,他是周家藏起来的宝藏。
苏姣姣却敏锐感悟到,周韫之的韫,或许不是韫藏的韫。
而是韫箓的韫。
韫箓,意为,承受天命。
周韫之的天命,就是负担起整个周族。
“你刚刚说,短暂的天才?”苏姣姣手缩在袖中,只露出粉白的手指尖,许是灯光太朦胧,她看起来已有了一些少女的窈窕端庄之姿,“所以你的天灵根,会消失?”
周韫之看过去,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怔忪了一瞬,点点头,“禁术是靠我的寿元在供养这天灵根,我原本灵根的杂质越多,耗费的寿元就越多。等我寿元供不应取,天灵根便会消失。不过到时估计也无所谓了,我都不在这世上了,要什么天灵根。”
他本是有些自嘲的在说话,苏姣姣却噗嗤一下笑眯了眼,笑得周韫之有些不明地看她。
她声音娇娇,有些亲昵,“短命鬼,怎么你也是短命鬼。”
也是,谁还是?
周韫之抿着唇没说话,只能乖乖等她下一句说出,如同在等一道审判。
他很怕她会说,她的寿命也与他一样不在自己手中。
苏姣姣却没说,她眼眸中是跃动不息的烛火,是周韫之的小小剪影。
她说,“不过还好,我们两个可以一起,活得久一点。”
虽说禁术一旦落成,除了禁术承受体身死,再无解决办法。
不过问题是出在天灵根上,苏姣姣倒是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小天地中的灵泉水,可以提纯灵根,如果灵根上限够高,提纯到天灵根完全没问题。
若如他所说,那禁术的作用只有提纯,灵根杂质多则耗费寿命多。那她直接把他原生灵根提纯到天灵根,在灵根毫无杂质的情况下,禁术岂不是对周韫之不再有效。
这叫什么?
这叫,如果问题无解,那就使问题不成立。
苏姣姣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有些跃跃欲试,“韫之,你刚才沐浴过了?”
周韫之思维没跟上,愣愣“嗯”了一声。
“你未免也沐浴太早了。”苏姣姣摸摸下巴,道,“不然...再浴一遍?”
两人关系已到了她这样说话周韫之也不觉得冒犯的地步,修长手指扯了扯衣襟,疑道,“为何...是、是哪里不洁?”
苏姣姣点头赞同他的话,背着手站起来,语气高深莫测,“灵根不洁。”
周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