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倒是安静了下来,宋云州将床头矮几上的一杯清酒拿给了金暮晨。
宋云州有些无奈的说道:“也不怕与你实说。那药遇酒则化,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之前安流萤倒与我的茶水只有迷药,未有那‘蚀香’。蚀香多是放入空气中才无色无味,安流萤万万不敢将它兑在我的杯中,否则便是横香四溢,就算是外面的梨花正好,也遮不住那香味的。之前苏景那厮拿着那药与我说过,最后告诉了我解法,我才知道的。”
金暮晨仍旧有些不明所以:“那你又怎知安流萤会下这蚀香,而不是其他呢?”
“不过是摸清了那人的习性罢了。安流萤这女子看似乖张难琢磨,却是对待身边的人,心思极其的简单。虽然她很聪明,但终究比不得我在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你以为长安那瞬息万变之地,若是没有几分玲珑剔透的心思,还能活到今日?”
宋云州说的感慨,金暮晨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略有不爽。
如果说宋云州只是几分心思,安流萤就被他琢磨透了。那么像他这般,还未与安流萤过多相处的人,一眼便是被安流萤那女人拿下的人,岂不是笨蛋中的笨蛋了。
宋云州只消一眼便是勘破了金暮晨的心思,他也不点破。
对于宋云州来说,金暮晨无疑是不能得罪的人,此人武功奇高。虽然与他一比,心思不像他这般的曲曲折折,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确是个人才。若是加以时日,必成大器。
果儿眨了眨眼睛,随后伸手扯了扯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笑意的宋云州。
小团子的脸依旧通红,身上的高热未退,宋云州虽也忧心,但是却知道自己是没法医他的。
宋云州低头神色柔和,语气轻轻缓缓的问道:“果儿可是有什么事要讲与我听?”
小团子糯糯的声音依旧带着些嘶哑,瓮声瓮气的样子让宋云州心中有些不忍,他伸手顺了顺气息不稳的小团子,细细的听着那轻轻的,如同落在树叶上的声音一般。
“果儿想识字。等果儿病好了,哥哥可否教我识字?”
金暮晨诧异,随之问道:“果儿为何想要识字?”
宋云州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小团子的眉眼,手指划过了孩子的眉心。
“你说说看,为何想要识字?这黄羊村中不是有教你们识字的先生吗?”
“教书的先生早先被狼咬死了。他留下的书我们多半不懂,村子里识字的人也早就离开,自从那官兵通过后山的道道进来抓了不少人走后,村长便让人把那路给封死了。原以为这些日子能安生,却不想狼还是能找到前面的路进来。果儿的爹爹原是村中的大夫,只是却也被抓了去。若是果儿识了字,便是可以再学那医书,继承父亲的衣钵。”
金暮晨却是抓住了果儿话中的另一个消息,心中稍稍的高兴了起来。
随后,金暮晨便是问道:“你说这原有另一条路?”
果儿回头有些怯生生的看着金暮晨,宋云州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果儿的脑袋。
“但说无妨,这位哥哥不是坏人,只是看起来不好亲近罢了。”
金暮晨嘴角有些抽搐,他什么时候看起来不好相与了?
金暮晨心中腹诽宋云州这厮又再无所不用其极的抹黑他的形象,但是急于得到小团子口中的消息,却也是没有再与宋云州在和腹黑计较一番。
正在小团子要回答之时,应家娘子便匆匆的搬了一坛梨花醉来,金暮晨不得已中断,伸手将泥封拍开,沾了酒水,便是给小团子身上擦拭了一番。
宋云州原有腿伤,本就不方便行动,所有的一切金暮晨,做得虽然生硬,但是却只是花了一回儿的功夫便摸到了门路,随之做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金暮晨倒是很明智的避开了伤口,虽然此刻小团子不喊疼,但是那红黑的伤口却是依旧的骇人。
金暮晨看着果儿胳膊还有腿上的牙印,微微颦蹙了眉头。
待金暮晨还未擦拭完,安流萤便是一脚踢开了半掩着的门,飞快的跑进了屋内,她额上沁着汗,宋云州抬眼看着,却是将到口的话又憋了回去。
金暮晨回头看着还在喘气的安流萤,本是想要说她两句,却发现苏景跟着进来,但是脸色却比安流萤更为凝重。就算他再怎么与苏景闹腾,却也晓得这人的性子。若不是极其重要的事情,苏景的脸色绝不会这般的阴沉。
安流萤走到床边,伸手便是探着小团子的脉,金暮晨扶着她有些踉跄的身子,抿紧了双唇,保持了缄默。
安流萤带着随身的药物给小团子服下,苏景递过来一杯清水,安流萤接过后便是微微垫起了小团子的身体,将水放在小团子的嘴边。
宋云州有些不赞同的将小团子的身体扶了扶,才让安流萤将水给小团子喂下。流萤只是淡淡的看了宋云州一眼,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金暮晨转头看着苏景立在桌边,手指轻轻的敲击在桌上,随后不动声色的往他方向靠近了些,轻声问道:“出了何事?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莫不是安流萤气着你了?”
苏景摇了摇头,随即跟金暮晨示意,两人便朝门外走去。
外面的月光泼洒了一地的银辉,苏景立在槐树之下,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叶逸已经想到办法破我的阵法了。”
金暮晨瞳孔一缩,随即顿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
“不是说你的机关术可以大片的杀伤吗?”
“我与你说的正是这个。之前袭村的那些狼群被赶到了机关中,给叶逸的人当了前锋。你应该晓得,一旦有人踩了那些机关,用过之后那便是废了。山中虽然野兽分散,但是一旦被叶逸找到了一匹,赶在他们的前面,那么我们所做的便是没有任何意义。”
“为何狼群会如此顺着他们的意?”金暮晨始终不得其解,苏景也皱紧了眉头。
苏景思虑良久才慢慢开口:“我想了两种可能。一是叶逸的人中有人会御兽,这可能比较不切实际,但是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金暮晨似乎有了感觉,但是依旧还是想听苏景的第二种猜想,随即发问:“那第二种呢?”
苏景回头看着金暮晨黑色的双眸,良久才说了自己的想法。
“想必你也是猜到了。那就是比狼群更有震慑力的动物。”
“穷奇。”
金暮晨倒吸一口凉气。
安流萤的声音在月色中十分的清脆,她站在屋檐下,一双眼睛藏在黑暗中,无人能看清其中的情绪。
宋云州坐在屋中,耳膜一震,却是听得分明,他的脊背陡然僵硬,关于当初那头穷奇的印象,刹那间让他的脸褪去了血色。
甫宁握着手中的剑,脸色一派平静,但是指节处却是隐隐的泛白。
几人心思都因“穷奇”两字越发的凝重。
若是这样,那么即便他们跑到了天涯海角,怕是也躲不过叶逸的搜捕。
空气中的花香此刻像是毒药一般,浓重了起来,微风带来的气息隐隐的有着血腥味。
金暮晨仰头看着满月高悬山脊之上,眼中挂上了凝重,莫名的有些悲凉。
几人沉默之时,廷彦已经落到了院子内,他转头直愣愣的看着神色不明的安流萤,随后淡淡的开了口:“我刚刚去找你之后,又去后山看了看,那里有一条路被堵死了。但是我们几个通过去没有问题。”
苏景伸手撑在槐树上,轻声问道:“我们走了,那这村子里的百姓怎么办?”
廷彦倒是没有任何的犹疑,那宛如重锤的声音硬生生的敲在了几人的心上:“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