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圭儿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毛巾，弯腰将秦氏的脸和手都擦了擦，秦氏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一双浑浊的眸子此刻再也不见当年太君的风光，倒是鬓发全白，皱纹丛生，这一病也快一月有余，身子消瘦的厉害。
秦氏抬手摸了摸王圭儿的眼睛，那原本一双秋水翦瞳眸本是动人的，如今却含着一泡泪，泫然欲泣，倒是失去了往日眉飞色舞的神采。
“圭儿啊，我们宋家就剩你一个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大哥他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秦氏太君说着声音便又有些哽咽，若是当初她拼了一张老脸，求皇上莫要让她孙儿上战场，此时怕是宋家也不会是这般光景，她是又悔又恨。这宋家最后的根儿到这儿算是断了，秦氏每每想到这，便是心头淤积着悲伤，这辈子怕是死了也无颜面对宋家列祖列宗。
王圭儿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在床沿，她单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低声呜咽着，听着就叫人深深的难受，秦氏重重的咳了起来，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王圭儿赶忙扶着给她顺气，一张小脸已经煞白。
“祖母，慢点慢点，别急。圭儿不哭了，不哭了，你别伤心。”
圭儿单手抹掉自己脸上的泪，鼻音浓重，秦氏摇了摇头，气息慢慢的顺畅了些。
“我无事，我只是担心你啊。你大哥才走一月不到，横尸沙场，如今尸骨未寒，膝下无子，无人为他披麻戴孝，你一人既要周旋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还有为他守灵，真真是苦了你了。”
“祖母，圭儿不苦，圭儿是宋家的人，就绝不会让那些狗官把我们宋家看扁了。杨国忠那老贼，总有一天我会为哥哥报仇的。”
王圭儿神色猛然斗转，眉宇间的锋利倒是像是那么三分，秦氏担忧的看着一腔恨意难平的圭儿，最终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小姐，太君，外面肃北王府的管家来了，说是肃北王有话要转告给小姐。”
丫鬟站在门外，低着头立在那里，依旧一身素白，头上还带着一朵白色的绢花。圭儿一怔，随后转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秦氏，有些不确定。
“你转告他，让他稍等片刻，我马上就过去，你们先好生伺候着。”
圭儿转头先回了话，秦氏看着神色已经趋于平静的王圭儿，心中百转千回。几个月前，这丫头还是顽劣不堪，惹了东家，惹西家，如今宋云州一去洛阳不再回返，她像是变了个人一般，隐隐有了稳重内敛之风。
“你先去吧，肃北王那边我们还是不要再得罪了，你以后是他的妻，不管世人怎么评论他，你都要好生待肃北王。他十几岁便领兵去了北方，他在边关数年都未曾有敌军能扰我边关的，只是奈何奸人使诈，他也是生生折了傲骨。他与杨国忠杨暄不同，是个忠臣，我宋家祖训只求无愧于心。你且先去吧！”
“圭儿谨记在心，祖母放心，圭儿对肃北王并无敌意。”
“我知道你委屈，论谁被赐婚给一个一辈子站不起来的人，心中都会有怨，但是我们是女人，得忍。皇命不可违，如今宋家举步维艰，早先有你大哥撑着，如今则是全靠你了。祖母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只盼着你能好好的，别出什么事。”
“祖母，你会长命百岁的，圭儿还要你亲眼看着杨国忠那狗贼死在我宋家的刀下。”
“你切莫冲动。”
秦氏一惊想要坐起，但是王圭儿已经站起了身体，恭敬的福了福身体，随后便要离开。秦氏看着圭儿离去的背影，止不住的在心底叹了口气，希望她不要像从前那般再胡来。
偏厅一灰衫长袍的男子，坐在堂下只是安静的饮着茶水，年岁看起来不过四十有余，一双眸子倒是冷静而又温和，留有美髯，气质如华。王圭儿从偏厅门后走出来之时便是看到了一直安然有礼的肃北王府管家。
管家起身倒是十分恭敬的对着王圭儿行了礼，按理说王圭儿还未嫁入肃北王府，这肃北王管家也只需行个一般的礼，只是却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对她如此恭敬，圭儿百思不得其解。
“徐管家，不必多礼，快请坐。”
许旻悄悄的打量了王圭儿一眼，他本是奉命来传话，原本以为宋家几乎快要被逼出长安，这府中定是没有什么人撑起大梁，但是却意外的看到府中仍旧井然有序，除却这丧事有些格外的凄凉以外，竟是没有半分错可挑。许旻这时才明白为何自家王爷对宋家小姐这般上心。
“肃北王可是有什么话要许管家转告与圭儿？这里并无他人，但说无妨。”
“圭儿小姐聪颖，肃北王让我来问问王府上下可需要什么帮忙的，肃北王府能帮的上的，必然倾尽全力。”
“许管家严重了，王府上下虽刚刚经历兄长之丧，但却并无什么麻烦。”
王圭儿不愿将宋家的处境再拿出来明说，如今朝中官员昔日原本比宋家官职小的都能踩上两脚，她见的多了，也终是能慢慢的藏住话了。当初宋云州说得对，她的心太小，若是要成大事，必然的藏得住事。
许旻见她不愿多说，心知宋家也是满门忠烈一身傲骨，此时更是不愿让他们这些外人看见有多可怜，倒是与王圭儿寒暄了几句，便是早早的离去。
反正许旻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真的谈什么事，肃北王府与宋家搭上关系，若不是什么真正的皇亲国戚，一般人是没那个胆子敢欺负的。
尽管肃北王闲赋在家，但是其兄长在朝中仍旧居高位，自是无人敢得罪，再说肃北王一生为国尽忠，府中肃北护卫队长安城中无人敢欺，谁是嫌命长了才会碰上去找不自在。
这皇城中别的不快，就是这流言蜚语传的比穿堂的风还要欢，怕是许旻前脚出门，后脚虢国夫人与杨国忠那边便受到了消息。
肃北王府中，一男子坐在轮椅上，脸上覆着半张面具，一手端着茶杯放在唇边轻轻的吹开了水面上漂浮的茶叶。窗外下着大雪，他的腿上盖着上好的皮毛，一张有些妖艳的红唇微微勾勒出一道讽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