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的阳光似散发着一种寒意,洒在这条刚扫开积雪的大道上,激出一阵金色迷离的雾。
一辆马车缓驰而过。
一辆古典而精雅的马车,虽然不大,造价却必定昂贵。
坐在这辆马车里的也算是长安北城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平得商号的胡老板,三春楼的戚掌柜,沁芳巷的林夫人,三位全是西北商界的佼佼者,在外说话极有分量。
除了这三位,车厢中还有一名年轻人。
他衣着整洁,手指粗而有力,脸上尽是深沉又咄咄逼人的精干之色。
胡老板戚掌柜林夫人在商场上打拼了几十年,颇为圆滑,经验丰富,这时居然都毕恭毕敬地陪在他左右,满面堆着奉承讨好的笑。
而他表情冷肃,不苟言笑,似乎受到这三位叱咤商场的老前辈的奉承讨好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他已厌烦了这三位商场老手的奉承讨好,从他昨天上午刚到长安起,他们就不放过任何奉承讨好他的机会。
直到坐上这辆马车,他们终于发现他脸色逐渐阴沉,才纷纷闭上了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却仍是不忘朝他一脸谄媚。
这些他都不放在心上,他的人在这里,心已飘远,回归了那个温暖的家。
尽管那不是他真正的家,他仍渴望早一点回去,这次他出来办事的时间实在太久。
他急着想回到那个家,只因家中有个人使他日夜挂怀。
听说几日前她真的回家了,出走半年,她还记得那个家,她也记得他么?
他越想越痴,竟未发觉马车已停下。
胡老板三人一起提醒他,提醒了三次他才回过神来,平复心情,当先一步下车。
胡老板三人小心谨慎地随后下来。
他们这趟的目的地正是慈恩寺。
他们已是最后一批客人。
老和尚迎上前,五人互相作礼。
老和尚前面领路,一行来到大雁塔,又登上第三层塔阁。
黑袄人与青州六虎都没有因新来了几人而产生什么特别的反应。
但青州六虎等得不耐烦,坐姿有些不安分。
胡老板三人还是等年轻人先坐,才拉开椅子陪坐左右,看起来一点也不见往日趾高气扬的傲色,反倒似高攀他混口饭吃的狐朋狗党。
老和尚却不坐,只走到方桌前,沉默半晌,闭上双眼低吟了几句,神情真诚中透着严肃。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神情已多了一分凝重,缓缓合十道:“人都来了,各位且稍安勿躁,听老僧将这事的来龙去脉叙述一遍。”
浓髯汉子腾身站起,瞪着他叱道:“少他妈废话……”
老和尚面不改色道:“我深知你这次来其实为的什么,你也不用太急,该你的终究是你的,绝不会跑。你可别让众位将你青州六虎与那些不可理喻的强匪混为一谈,况且我要说的是事件真相,其中有你还不甚了然的秘密。”
浓髯汉子怒眉微皱又展,拳头一点点松开,终于强忍了一口气,只好僵硬地坐下。
老和尚看一眼那只熠熠生辉的小盒,再看一眼那口冷寂的棺材,沉重叹息,缓缓道:“事情起因正是这只精美小盒中所装的东西。”
浓髯汉子双目炯炯,似又将按捺不住内心的一股冲动。
胡老板戚掌柜林夫人商场经验丰富,眼光的锐利而独到自然超乎常人,早已一起凝注向那只小盒。
他们看出那只小盒精工巧制,泥金灿然,绝非俗物,想来盒中的东西更加珍贵。
年轻人也在凝视那只小盒,静静的眼神如夜一般深沉。
黑袄人虽开始转目看向那只小盒,脸上却顿生强烈的怒意,仿佛时刻恨不得冲上去将其砸烂。
一时间,塔阁内十几人的目光聚到那只小盒上,十几张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老和尚道:“列位施主定是很想看看盒中之物的真实面目。”
青州六虎求之不得,却有点顾忌,知道这东西的人越多,抢夺起来越不容易,但尽管生出了这层心病,也还是急着想亲眼一睹这东西真实的风采。
胡老板三人更是心中油然生出强烈的好奇。
年轻人肃然,似完全无动于衷。
黑袄人瞳孔中的两团怒焰却变得愈加炽亮。
老和尚扫视各人,只见大部分人都已面露急切,白眉微微一皱,额头深刻的每条皱纹里满是无奈和讽刺。
他伸出双手,捧过小盒,顿了片刻才非常慎重地打开。
空气静得出奇,所有人目不转睛,屏息凝神,生怕自己一出声,老和尚的双手就要惊得把持不稳而摔碎小盒。
他们死盯着老和尚的双手在开盒时的每个动作,老和尚这时随便动一根手指即使与开盒无关也让他们的心提得更高,呼吸憋得更接近窒息。
青州六虎满脸贪婪,手心皆捏着一把汗,似已在蠢蠢而动。
如此扣人心弦的沉寂氛围里,老和尚本来稳定的手竟微弱地开始发抖。
盒开一线,如丝的银光射了出来。
那条线越扩越大,银光越来越刺目,越来越白。
银光映得每个人的脸惨白,每个人都几乎透不过气。
盒子终于完全打开。
打开的过程何其漫长,令人实在难熬,打开之后老和尚才意识到自己手心已满是冷汗。
强烈的白光立刻收敛成柔和的莹白暖光,静谧地轻轻抚慰着每个人怦然乱跳的心。
盒子打开在众人眼前,盒内弱下来的光芒如一团娇羞的白雪,莹白光芒中逐渐明朗地突显出一匹奔马的轮廓。
众人看出,这原来是一匹姿态矫健的汉玉雕马。
这种雕马本有一对,一匹在太原府林之龙手里,以守卫森严机关满布的密室深藏。
另一匹在杭州首富陆四爷手里。
除了这一对,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三匹。
当年身负盛名的玉匠何棋公临终一日前雕完这对马,前后费时长达两年,也终究耗尽他的生命。
何棋公在玉雕界的地位至高无上,被誉百年罕见的奇才,相当于铸剑界的泰翁,木匠界的鲁班,手艺巧夺天工,独一无二。
这对玉马雕工精细而唯美,纹路极为特殊,绝非一般工匠可以仿制,即使是技艺仅次的其他名匠出手,也难仿其神髓。
今天在这大雁塔第三层,一口棺材之旁,一只小盒里,竟出现了这奇才的惊世遗作。
是有人从太原府林之龙手里偷来?还是从杭州陆四爷手里偷来?
谁的胆子这么大?谁的偷技这么高超,能让高手如云警备严密的太原府或陆府神不知鬼不觉,至今没派什么人来追究?
若非从这两个地方偷来,难道世间终于还是出了一匹已得神髓的高仿之作?
众人叹为观止的同时又忍不住心头一阵怀疑,只等着老和尚快作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