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最初只建了五层,后改为十层,武则天独掌大权时重修一次,此后便一直保持七层。
塔内石梯盘旋,沿梯而上,一行八人很快到了第三层。
老和尚不再往上,径直朝这一层塔阁走进去。
这一层塔阁很宽敞,中间有张大方桌,桌上放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破旧的黄布包袱,已经打开,里面有些粗布衣裤,一个精美小盒,盒身隐隐闪着金光,显见绝非常物。
另一样却让人看了倒抽一口凉气,竟是一口黑漆沉重的大棺材。
棺材盖子开了一半,瘆人寒意不断从黑漆漆的棺内发出。
方桌四面放着十几张木椅,老和尚并没有立邀他们入座,只垂眉敛目合十道:“该到的未到齐,壮士……”
黑袄人一入阁门,目光就定在那口棺材上,漠然打断他的话:“我不想等太久。”
老和尚面露无奈之色,深叹道:“出家人本该不再多牵扯外界俗事,然而我佛慈悲,怎能眼睁睁地任罪恶蔓延。”
他本就生得慈眉善目,说这句话时,表情中更增添一份沉甸甸的伤感,使他看上去骤然之间显得更悲悯更沧桑,就像一棵欲静而风不止的老松。
这种消极变化只该出现在一个落魄寂寞的流浪汉身上,他却已剃度为僧,远避万丈红尘。
即使剃光头上的烦恼丝,也无法真正把一颗心洗涤得干干净净。
黑袄人不多说什么,从半开的棺材上收回凝重黯淡的目光,转身向右边靠中的一把红木椅走过去,一声不吭地坐下。
他看得出老和尚虽已出家,却还不失为一个铁铮铮的大丈夫,为别人遭遇而忧,心中时时刻刻恩怨分明,对自身的利益损害从不重视。
有人云: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
想来正是这个道理,如今守信的人已不多,守得住这道理的人也已不多。
青州六虎老大瞪着桌上黄布包袱里的那只小盒,众兄弟不约而同也随着他目光望了过去,一个个的眼睛霎时间亮如寒星,无不充斥着可怕的贪婪,腰间刚刚平息下来的钢环又莫名其妙地撞出一阵叮叮当当。
老和尚见状,淡然道:“各位稍安勿躁。”
浓髯汉子朝着他冷冷一哼:“这东西的确在你这里。”
老和尚道:“在我这里的东西很多,你最应该关注的恐怕不是那只小盒。”
浓髯汉子直肠一根,烦就烦别人在他面前说话藏头露尾、拐弯抹角,听他说完,顿时怒气又冲上脑门,厉声道:“老秃驴,你可不要捉弄老子,如果你的脖颈真是发痒,不妨让老子的九环刀好生给你挠一挠。”
老和尚毫不动容,仍气色平和,缓缓道:“那位壮士既有耐心等一会儿,青州六虎在江湖名声不逊,也不必太性急。”
浓髯汉子鼻孔里直冒粗气,一旁有个神情稍显稳重的汉子上前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字,他听着刚开始也眉毛扬了扬,想是对一件事极不甘心,到后来竟慢慢的脸色缓和,点了点头。
那汉子退下去,任由他瞪着老和尚,强压急躁的脾气说:“好,他能等,老子们也能等,可先声明一点,他等不了太久,老子们更等不了太久,量你这秃驴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他走到左面将椅子向中央移近了些,大马金刀地坐下,众兄弟也依样葫芦,将椅子靠向中央,齐齐而坐,一时塔阁中鸦雀无声,空气也似变得郁闷而沉重。
老和尚只向右边端坐不动的黑袄人真诚地合十作礼,再不搭理青州六虎一眼,不声不响地下塔离去。
塔阁中剩下一群奇怪的人。
黑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口棺材,笠下阴影里,一双眼渐渐锋利如刀,一双手握紧拳头放在大腿上,竟微微颤抖着。
左面的青州六虎却眨也不眨地看住那只小盒,对其他东西始终不屑一顾。
他们的目光似一根根绳子,将那只小盒捆得结结实实。
他们之所以尽量靠向中央的方桌而坐,正因为能更容易在关键时刻抢到他们想据为己有的东西。
那只小盒是什么来历?里面有什么宝物?
青州六虎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那只小盒?
但黑袄人却始终对那只小盒不瞧一眼。
他对那只小盒明显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的思想都被那口棺材吸引了过去。
他看向那口棺材的眼神很复杂,有悲伤,有惋惜,也有愤怒和仇恨。
莫非他与那口棺材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
棺材盖子未全合上,棺材里到底有没有装着一具尸体?
若没有尸体,大雁塔中为何要放一口空棺材?
老和尚也透着古怪,从一开始就只对黑袄人礼貌相待,对青州六虎十分冷淡。
老和尚的冷淡绝不是仅仅因青州六虎行事蛮横总口出狂言那么简单。
青州六虎其实颇有血性,素来雷厉风行,光明磊落。
他们脾气都很暴躁粗野,只因他们大字不识,是一群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光棍。
他们思维简单,黑白分明,认定了谁不妥,就要一根筋地硬碰硬。
他们来到寺内,始终对老和尚出言不逊,并非他们觉得老和尚真的心存狡诈,而只是他们为了此行目的产生的急躁心理。
右边黑袄人沉得住气,一动不动。
左边的他们已不禁摩拳擦掌,额头急出了汗。
一只小盒,一口棺材,一串疑团,一些秘密。
他们和黑袄人在某种怪异的气氛中如堕虚空,直到老和尚又领了别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