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走到婷的身旁。
婷含情一笑,竟发现燕归来罕有地魂不守舍,无精打采。
仿佛少年的离开也使他丧失了人生目标。
他的整个躯壳都空了,连婷的爱也再填不满。
但婷又很欣慰,他这辈子终于有其他牵挂的人。
婷柔声问:“怎么了?”
燕归来心灰意冷,强颜欢笑:“没事。”
婷道:“来了十几次,你们也斗了十几次,每次他都只差一点就可以赢你,你却每次都轻易放过他。”
燕归来直白道:“终有一天,他要用剑杀死我。”
婷浑身震颤,她想不到少年给予燕归来的牵挂竟是这样残酷:“我刚才听不清你们在说什么,可我的心始终怦怦乱跳。”
燕归来笑道:“你不欣慰么?你就怕我这辈子只有爱人,没有朋友。”
婷目中已流露出恐惧之色:“他不是朋友。”
燕归来道:“我当他是朋友,他当我是仇人,我却很喜欢他,发自肺腑地喜欢他,看他隔着面具也能喝酒喝得那般痛快,他绝对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他要杀我自然有苦衷。”
婷道:“他不告诉你苦衷?”
燕归来道:“或许他是等击败了我,杀死我之前再告诉我。”
婷表情呆滞:“所以你不会先一步杀他,明知他这辈子非杀你不可,你也照样当他是朋友。”
燕归来毅然:“我已向你承诺,此生不再杀任何人。”
婷凄然:“你好傻。”
燕归来微笑:“何况我们都不急。”
婷却急了。
她急得要去抓燕归来的衣袖,可双臂毫无知觉,这一刻,她的上半身似也瘫痪。
她每次太急就会发生这种状况。
她急道:“我不想你杀人,尤其是为了我而杀人,杀孽深重,终有报应,但你也知道,有些时候杀人是迫不得已。”
燕归来冷静地问:“迫不得已,就可以原谅么?”
婷更激动,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嚷着道:“你真是个大笨蛋,我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你是承诺过从今往后不再杀人,你也说过你现在的命不属于你自己,是属于我们两个人,你有责任为我好好活着。”
燕归来依然过分的冷静:“他一定有苦衷,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非要我死。”
婷气恼得简直要心神崩溃,燕归来总是在该顽固的时候善变,不该顽固的时候脑子却绷着一根筋:“或许他不过是一个杀手,一个天生爱找别人麻烦,天生爱杀人的疯子,或许他好手好脚,正事不做,偏要一门心思地想杀你,他那种人没有情感的,没有情感怎么有苦衷?”
燕归来怔住。
婷为了他,竟能如此自以为是地诋毁少年。
婷继续说着:“他那种始终把杀人二字如儿戏般挂在嘴边的人,你非但不憎恶,还要当是朋友?这和农夫当狼是朋友有什么区别?”
燕归来缓缓叹息:“好,就算他是杀手,可你真的了解杀手?他们在现实里根本找不到任何的容身立足之处,人人都排斥他们,唾骂他们,冤枉他们。生来孤独,被人漠视,他们对命运的承受力时刻都濒临崩溃,除了做杀手在阴暗角落里苟活,早已别无选择。”
婷不解地看着他。
婷震惊他干嘛要为那些冷血残酷的人进行近乎矫情的长篇大论的辩护。
他似在为那些人寻求一种公道。
杀手要公道,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
过了良久,她也缓缓叹息:“你想死,我成全你,我只希望我比你早死,我不愿意看着你死。”
燕归来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傻丫头,别再说死……”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累了,帮我进屋去。”
燕归来柔声道:“不要生气,我会好好活着。”
婷眼中已含泪:“你承诺今后不杀人,可你就此变成了大傻瓜?别人一心要杀你,你还当他是朋友,你还替杀手长篇大论?我看你不仅傻了,还疯了。”
燕归来道:“我们假设他是杀手,所以我才说那番话,何况这不是最重要。”
婷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目光怒瞪着他:“攸关性命,你居然说不是最重要?”
燕归来道:“你想,杀手都是靠什么活的?”
婷闭了眼睛,扭头不想再理他。
他表情认真,自顾自地继续道:“杀手都是收取雇主的酬金而活,如果他真是杀手,那就好办了,幕后的雇主才是关键。”
婷的心被微微触动,睁开眼看着他,痴声问:“有人会雇杀手来杀你?”
燕归来自嘲一笑:“现在外界要除掉我的人不止一个,杀了我不仅可以轰动武林,扬名立万,更可以起到威慑作用,使别人不敢轻看他。因为目前的武林,大部分人心目中的我,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嗜杀如狂嗜血如命的魔鬼,我刀下已有太多冤魂孽债。”
婷叹道:“对不起,我又逼得你说起这些。”
燕归来笑道:“没关系,你已理解了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我答应你,我会查明一切,我会查出少年为何非要我死,只要我知道了原因,事情就肯定有转机。”
婷也展露笑颜,点头道:“我真的累了,阳光好刺眼,而且快要晒到檐下,抱我进去吧。”
燕归来弯腰正要伸手抱她,她却突然上身恢复知觉,一头扎到燕归来怀里,泪流满面:“我想安心地活下去,可与世隔绝就那么难吗?”
燕归来明白她的意思,默然将她抱紧。
他竟有点惧怕天黑。
天黑之后再天亮,全新的一天开始时,或许就是另一场变成现实的噩梦。
他紧紧抱着她,就像守财奴在兵荒马乱中紧紧抱着自己最后的一点财产,显得顽固而急切。
他从心底祈求第二天永远不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