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的萧永,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在萧不忧的记忆里,白夫人在她满五岁的时候便老老实实告诉她,你不是白家的孩子,你姓萧,是萧永的孩子。
当时的萧不忧既伤心又好奇,伤心原来白若不是她的妹妹,白夫人也不是她的娘,好奇却是对这个从未见过一面的爹。
自打那一天起,她便改了口,尊敬地称一声白夫人、白老爷,白若也从妹妹改为了若若。
后来,她再大一点的时候,便从白家偷跑出去,去找那个叫萧永的人。
醉酒、穷困、潦倒、脾气暴躁都没有关系,只要这是她的家人。
小小的萧不忧在白家干起了丫头活,得了铜板便去给萧永换酒,因为只有拿着酒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会对她笑一笑,说一声乖女儿。
可萧永除了酗酒,还沉迷上赌博。
他自己有一天没一天地干活赚不了几个钱,便把主意打在了萧不忧身上。
最开始还会说好话哄着,后来就直接伸手要钱了。
白家给的零花钱,以及萧不忧干丫头活得到白夫人的赏钱,都给了萧永。
后来萧不忧在镇上找了零散的学徒的活干。
再后来有一天,一个老爷找上萧永,说要买下萧不忧。
萧永犹豫了许久,摇头拒绝了。
可萧不忧的一颗赤子之心,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冷掉了。
她不再把希望放在萧永身上,默默回了白家。
直到她十五岁那年萧永重病将死,她才上山采药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可眼前的萧永,不再是萧不忧记忆里那个红着一张脸,永远在宿醉和赌博中不修边幅的萧永。
他更像是萧不忧曾希望他成为的样子,身着一身青衫,胡子和头发都打理的很干净,脸上是既温和又有礼的笑。
他听见萧不忧唤他,微微一笑,道:“乖女儿,去和白若玩吧。”
说罢,他便扶着阮玉素朝着白夫人白老爷走去。
四个大人亲密地谈着话,言笑晏晏。
萧不忧仰着头望着他们。
白若跑到萧不忧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阿忧,你在看什么啊?”
萧不忧转头看向她,白若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令她怀念极了。
她忽然笑着问道:“若若,你知道我家有谁吗?”
白若叉着一双手道:“原来你想考我,我当然知道了。有阮姨姨,萧叔叔,还有阿忧你。”
她神神秘秘地靠近萧不忧道:“我还偷听到我爹娘说,阮姨姨肚子里有小宝宝了,阿忧,你就要有弟弟还是妹妹了!”
弟弟……妹妹……
萧不忧恍惚了一瞬,她又问道:“那你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时候搬到昆山镇的吗?”
白若拍了拍胸脯,骄傲地回答:“这个我也知道。我娘说过,你们一家人是六年前搬来的。是因为什么……我忘了。但自从搬来,便和我们是邻居,我们两家人关系好得很。”
萧不忧听得眼神微暖。
一搬来就是邻居啊,关系还很好……
真好啊。
好得让人不禁想要把这个当做现实,而把曾经经历过的真实当做梦一般遗忘掉。
此时一个声音也在萧不忧的脑海中响起。
你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
只要你愿意,这就是你可以选择的未来。
萧不忧垂下了眼皮。
此时,白若又悄悄说道:“阿忧,我还听到我娘和你娘说,如果这一胎是个男孩,就想定个娃娃亲。阿忧,这个是不是说,我就可以嫁给你的弟弟?这样,我们是不是就真的是一家人,永远都不分开了?”
她挠了挠头道:“这样我们就可以睡一张床,以后我再找你玩,就不用串门了是不是?”
萧不忧抬起头看着她,似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道:“不对。”
白若好奇地看着她,问:“哪里不对?”
萧不忧轻轻掐了掐她肉肉的脸颊,道:“你喜欢的是文晟书,高高兴兴要嫁的也是他,才不是我这个莫须有的弟弟。”
“啊?”白若不解地看着她。
萧不忧对她笑了笑,道:“我还记得,你为了文晟书可以变得多么勇敢。你那么爱他,我怎么能只顾自己的一己私欲,就改变你的未来呢?”
说罢,她对白若挥了挥手,便向阮玉素、萧永跑去。
她跑得极快,脸蛋也跑得红红的,突然她脚下一空,险些摔倒。
一双手即时地抱住了她。
是萧永。
他将萧不忧抱起,笑道:“这孩子今天怎么毛毛躁躁的。”
阮玉素在他身边,闻言也笑道:“和我小时候一样。”
萧永看着萧不忧,突然问道:“阿忧,你在急什么?”
萧不忧看了看阮玉素,又看了看萧永。
这两人都是虚假的。
阮玉素她一次也未见过,是完完全全按照她理想中的母亲捏造的。
萧永,却一半来自她真实的记忆,一半来自她希望的设想。
啪地一声。
四下都暗了。
在她想明白的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在慢慢地消失。
远处的白若、白家人最先消失。
阮玉素也一点点消散,脸上的表情定格着最后一丝笑容。
只有还抱着她的萧永,还专注地看着她。
他似乎在一刹那间全明白了,问道:“这里不好吗?为什么不留下来?只要你愿意,你选择的就是真实。”
萧不忧摇了摇头,道:“有人还在等我。”
她想了想,咬咬唇道:“他叫江桓。”
萧永低吟了几声,笑道:“这个名字倒是不错,他对你好吗?”
萧不忧点头,不容置疑道:“他对我很好。”
萧永满意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也一点点消散了,从头顶开始,逐渐蔓延到全身。
最后,他突然问:“你还恨我吗?”
萧不忧摇了摇头,缓缓道:“恨一个人太累了,我现在过得很幸福。”
“这样很好,很好……”
他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萧不忧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黑暗的世界。
随后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江桓眼睛通红地抱着她。
“阿忧,阿忧!我发誓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萧不忧伸手回抱住他,笑道:“怎么情绪这么激动?”
江桓心有余悸道:“我差点以为,你不会选择回来了。”
萧不忧垂下眼皮,轻轻道:“不会的。”
这时风轻灵轻咳了一声。
她对萧不忧点了点头,未都说一句话,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道白色的身影金光大盛,残影化作一柄宝剑,悬浮在两人面前。
萧不忧上前一步,将宝剑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