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礼已换回寻常裋褐,姿态动作更加自如,“南远郊并未明令禁止百姓踏足,只是从前有不少猎户进山后再未归家,久而久之,大家都自觉避开。”
“想是误入真武营防线。”
“是,南郊峰峦如聚,真武营西北两面紧靠马鞍山,南邻望陵山脉,山林之间穿梭,很容易忽略领地界限。”
刘萤点头,“既无禁令,那便扮作樵夫猎户,四处观察一段时日,之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首先需要确定是否设有官道。闯营自是不可能,那就只有在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阿礼正要应声,阿忠上前一步抢先道:“小姐,那真武营可不止三面环山,据说往东南十里即入皇陵,往东则有官田数十顷。”
马鞍山,形如其名,似弯月倒置西北环抱,再与南面山脉相接合围,便是一处天然要塞。
东南又与皇陵布防重叠,唯一敞开门户的正东面良田绵延,如此一来便只有东北方一个进出口。
不愧是真武营,选址亦有乾坤。
刘萤很快想通其中关窍,眼露赞许之色。郊外地域辽阔,确定了方位,便可缩小探查范围,能省下许多精力。
阿忠得到鼓励,当即又道:“真武营往东北十里处有片石林,横贯东西如同天隘,只能从最东侧的荒地绕行。从那片荒地往东南可达田间地头,往西南便是真武营。”
这般详细?
刘萤原本因为专心思索而微微蹙着的柳眉缓缓展开,杏眼圆润灵动,乍看颇有几分娇憨气。
她拢了拢大氅,转身坐回圈椅上,抬眸望着眼前二人,明明脸色柔和,却因为视线太过认真和坦然,无端有了审视的意味。
“这些话,出自谁人之口?那人是否确无利益相关?一路可曾有人瞧出你们另有目的?”
阿忠身子一抖,“是在花楼里遇见的半醉熟客,纯属偶然。”
“阿礼?”
阿礼心头一凛,“那人是丰年粮行的二掌柜,说南远郊的良田有二成被皇帝赏给了朝中重臣,每年秋收都是由他带人前去收粮。”
当时众人一片嘘声,笑话他肾阴不足精血两虚,担不得此任,阿忠见状,适时上前夸捧几句,立刻被他引为知己,之后一切进展便是水到渠成。
刘萤听完仍不放心,起身去了隔壁的耳房,将青木从睡梦中捞起。
青木迅速恢复清醒,虽心中疑惑更深,却无丝毫犹豫,将真武营周边环境一一告知,且特意强调那片荒地其实是个乱坟岗。
误闯的百姓,侍弄田地的老农,退役的暗卫杂役,皇陵的守墓人……种种原因死去的种种人都是葬在那里,日积月累层层叠叠。
听说是先辈们特意挑选的位置,放在必经关口可震慑宵小,提醒过路之人。
全部对上,没有漏洞。
刘萤终于安心,一行三人又簇拥着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点悬猜。
“小姐,您何不一开始就让他老实交代?”阿忠皱着眉头十分不解。
“怎的,跑一趟累着你了?”刘萤偏头瞥他一眼,“你要如何保证他一开始就老实?”
“还得是您!”阿忠眨眨眼,双手竖起大拇指,笑得一脸谄媚。
一旁拨着算盘的阿礼抽空抬头,见此一幕眼角抽搐,不忍直视,
三人谋算半宿,凌晨才散。
当然,主要是刘萤和阿忠在谋,阿礼一直在忙着算。
翌日,晴空万里风轻云净。
整个员外府的男丁都被刘老爷子抓去了田里插秧,府里只剩三个女眷与一个伤号。
刘萤拿着绣绷坐在廊下,画图描样穿针引线,手法不甚熟练,时不时把扎出血珠的手指含进嘴里。
直至夕阳西沉一天将尽,终于勉强完工。她将白底的帕子展开,迎着落日余晖高高举起,眼底璀璨。
青木午后便在院中练习左手挥剑,此刻正好收势,目光恰巧投过来,一时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绣的像是只飞虫,能看出两只翅膀和一对触角,肚子圆圆滚滚,用的还是金色丝线。
起初他只觉颇有童趣,可电石火光之间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逝,之后任凭他再如何回想也无济于事。
“你怎么了?”
刘萤就见这人突然愣在当场,两眼发直,脸上橘光浮动晦暗不明,怪瘆人的。
“无事。”青木回过神,“只是觉得萤萤小姐绣的这幅图案,似曾相识。”
刘萤闻言猛地站起,绣凳被撞得砰地一声砸倒在地。青木惊得倒退半步,差点本能地挥出一掌,万幸惯常用的右手齐根儿断了。
“你说甚?”刘萤声音颤抖。
“我说见过与这相似的图案,只是记不起何时何地。”
“不重要。”刘萤攥紧帕子,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可笑着笑着眼泪便淌了满脸。
青木曾说,凡入暗阁者,前两年都是养蛊式的生死互搏,朝不保夕。熬过去,便是五年如一日的练功习武,虽则艰辛,却无性命之虞。
那人九年前被歹人掳去暗阁,七年前彻底失去音讯,节点卡得一致,她原本无法确定其是生是死。
可青木是六年前进的暗阁。也即是说,不论他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至少都能证明那人已经逃离了最初的炼狱。
这就足够了。
这么些年,她最怕的便是那人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死在一帮孩子的互相厮杀中。
活下来,只要活下来。
她就不信,烈火中熬煎七年的人,入营两年会没了。
是夜,明月西悬。
东近郊一间破落民舍内,黑灯瞎火,只有清冷月光透过窗棱,洒落方寸银华。
青奴从暗处现身,一脚踢飞门后的鬼祟黑影,又上前踩住胸口重重一碾,骨裂声清晰可闻。
不过两息,又一黑影从里屋撞帘而出,短刀泛着冷光倏忽便至眼前。青奴剑未出鞘,一个挽花径直抵住来人额头,使其无法再进寸步。
她伸手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拇指弹开轻轻一吹,火光亮起的瞬间,对面妇人那张沟壑纵深的脸便闯进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