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莹几乎在他举起来的瞬间便劈手夺了来，“二叔，是……”
话说一半，刘二爷已接过纸条，反复细看数遍，确是熠丫头的字迹。
他扬起手随意向后一挥，“阿礼，带着他们去后山练功。懈怠月余，今日加练半个时辰。”
“是。”阿礼躬身应下。
众人旁听许久仍是一头雾水，突然被支走都有些不情不愿，却无一人敢出声反对，个个蔫头耷脑地跟在阿礼身后离开。
见人散去，刘二爷将纸条小心塞入袖中，双手重新背回身后，“你可还有其他信物？”
那提居高临下看得分明，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认命般的掏出事先便已备好的房契地契。
是原郑府的红契原件。
“她倒是信任于你。”刘二爷这次没法儿再将东西顺走，确认无误之后便主动递还。
“我与小姐签的是死契。”那提一本正经地强调，“况且当时，小姐已无他人可托付。”
刘二爷一时语塞，心中愧意翻涌。若他当年及早知悉，那丫头何至于伶仃数年受尽苦难。
刘莹见惯二叔如此，知晓劝慰无用，便接口问道：“阿灿可有话叮嘱？”
阿灿是小姐的闺字，那提曾听太太唤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眼前女子既然这般称呼，想必与小姐极为亲密。
“并无。”
那提躬身，态度恭敬。
刘萤微微后仰，并不明白这巨汉为何忽然真诚起来——先前倒也有礼有节，只不过更像是流于虚表的客套。
“我何时可与她见面？”
她顺势扬起下巴，杏眼黑亮神采奕奕，“我想见她，你可否代为转告？”
“可。”
那提驾着牛车离开时，版辕上绑着两头目测不足五十斤的中猪。
庭院前，只余叔侄二人。
“二叔，他们皆因阿灿才获重生，为何不能信任？”
刘萤想到方才被支开的青壮们，心中略有不解。
刘二爷面朝远山声音飘渺：“萤儿，凡事难保万全，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们只需知晓谁是恩人，不必知晓恩人是谁，熠丫头的身世必须保密。”
高坤喜或许是包庇凶手之人，却未必会是真凶。而有理由且有胆量，对都城六品官员痛下杀手者，又岂会是寻常人。
若是仇杀尚算简单，可若是背后牵扯着诡计阴谋，那兴许暗处还一直藏着数双窥探的眼睛。
敌在暗我在明，熠丫头一日未平安脱离魔窟，一日便不可掉以轻心。
“猪肉铺那边你亲自负责联络。”刘二爷转过身，“最近抽空差人去城东牙行走一趟，赁个小宅子。”
“做甚？”
“既是到了婚嫁之龄，便该去城里学学高门规矩，请媒婆相看一二”
“二叔！”
刘萤气急败坏，叉着腰正要狠狠反驳几句，看到面前之人表情淡淡，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登时反应过来。
“我省得了。”
数日后，天朗气清。
城东承德坊内，一辆素朴到稍显寒酸的骡车穿街而过，厢舆只是最简易的样式，做工甚至有些粗糙，即使在这洛城边缘地带，也是毫不起眼。
竹帘内，钱氏伸手将刘莹头上歪歪斜斜的珠钗一一扶正，口中嗔怪：“真是个野丫头。”
难得安坐下来，任由着抹了胭脂盘了发髻，行为举止却仍是不拘小节，簪的钗子三两下便晃散开来。
刘莹倾身偎在钱氏的肩头，浅笑嫣嫣，“娘，我这叫作画虎不成反类犬，倒不如全卸了清爽。”
“你且忍忍罢。”钱氏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好歹在外面装装样子。”
“我省得啦！”刘莹挤眉弄眼。
骡车缓缓停下，前头赶车的阿忠率先跳下地，快步转到后面，将垫脚的车凳搬下来。
“夫人小姐，到地儿了。”
刘莹掀开帘子便想跳，钱氏眼疾手快拽住她的一条胳膊，重重一咳，她这才一手扶着厢壁，一手提着裙摆，慢慢悠悠踩着凳子落地。
未时将尽。
东市内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钱氏远远望着那明显是新做的，绣有‘郑氏肉铺’四个大字的招幌，神情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这里还是“郑氏干货”，她偶尔也会随同进城送货，便会在上郑府拜访前，领着女儿就近逛上一圈。
物是人非今犹在，不见当年还复来。
刘萤心中迫切，顾不得感怀，左胳膊上挎着个小竹篮，另只手拽着钱氏急急往前。
“店家，可有猪心？”她站在剁肉的案板前，嗓音清脆。
“客官不巧，今日售空。”
“何时再有？”
那提手握剁骨宽刀，咚咚劈砍，“今夜三更有现宰鲜肉，我给您留着。”
是夜，星光暗淡。
承德坊内黝黑一片，唯有东南角一间小院里亮着烛光。
“吱呀——”
木门嘶哑，如同挠在心上。
“是谁？”
东厢房里，刘莹端端坐在灯下，听到动静，下意识抓紧褶裙。
脚步声渐近。
一道人影从暗处踏进光晕。
那人一袭黑衣，束发于顶，蛾眉朗目鼻梁高挺，身姿傲雪劲拔如松。
“阿灿？”
刘莹嘭地站起，“阿灿！”
“萤儿。”青奴伸出双臂，稳稳接住飞扑过来的少女，眼底是星河潋滟。
阔别八年，重逢恨晚。
“阿灿……”刘萤捧着眼前这张脸，细细端详，寸寸摩挲，仿佛跨越时光洪流，凝视当年人。
此情可待，无语凝噎。
“萤儿。”
青奴捉住她的手放在身侧，微微低头回望，神情郑重，“告诉师父，不要再往下查。”
既能寻到真武营，可想而知，这些年他们定然一直在暗中查探，从未放弃。
可这些本不是他们该承担的责任。其中凶险，更是让她思之后怕。
刘萤看着她沉静的模样，理智也渐渐回笼。是了，她一贯如此。
冷静自持，行止有度。
明明年岁更小，却如长姐一般，事事将自己护在身后，照顾有加。
“阿灿，此事并非二叔说了就算。”刘萤回握住她的双手，眼神坚定，“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刘家上下不谋而合。”
“你是我们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