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顾不上再看傅霜知,裹着被子又去跑其他屋子查看。
仅仅半夜,屋外的雪便积到膝盖,而刚刚盖好的房子各项设施不完善,防寒不充分,此时的每一间房屋内温度都可以用冰寒刺骨来形容。
如傅霜知这样体弱的,就直接承受不住病倒了。
但傅霜知不是唯一,傅家人中,还有比他更体弱多病的。
鹿野直接冲向了老人孩子们在的房间。
“醒一醒!醒一醒!”
鹿野觉得脸都被冻地生疼,呼吸间的空气里都夹杂着寒气一般,在呼吸之间割地她鼻子疼,喉咙疼,嗓子疼……
这是她从不曾有过的经历,但鹿野却知道,这样的极寒中,人很可能在无意识中就失去了生命。
一个又一个人被鹿野的声音惊醒。
发现情况不对后,这些醒来的人也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纷纷开始弄醒身边的人。
于是不一会儿,整个村子便都醒了过来。
但却还有没醒过来的。
“老祖宗!老祖宗!老祖宗!”
……
鹿野跑遍几个房间,最后在一间房内停住了脚步,听着几个傅家人惊慌失措的喊声,她的心神便一紧。
急忙凑上前,就看见被几个傅家人围在一起的,正是那位傅家人中年纪最大,被众人称作老祖宗的老妇人。
她面色泛青,牙关眼睛紧闭,对众人的呼喊没有一点反应。
“鹿姑娘!”
“村长!”
一见鹿野靠近,几个傅家人立刻眼睛一亮,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给鹿野让出位置。
鹿野同手同脚地走上前。
她蹲下身,摸了摸老人唯一裸露在外的苍老的脸颊。
冰冷的温度让她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村长,求求你救救老祖宗!”一个年轻妇人冲鹿野叫。
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个老人按住肩膀。
“老四媳妇,说什么呢,鹿姑娘又不是大夫……”
老人说着,浑浊的老眼勉强挤出一丝笑看向鹿野:
“鹿姑娘,不,村长,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们这帮老骨头,早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啦……哪能一直拖累你们年轻啊……我这老姐姐,这么走的话也算福气,没受什么罪就清清静静地走了……”
“呜!”
老人说地轻松,但那被老人按住肩膀的年轻妇人却忍不住呜咽一声,在眼泪汹涌掉下之前将脸埋进膝间。
鹿野没有说话,大脑飞快运转着。
这种情况有什么办法吗?
她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吗?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一个她的“村民”,就这样在她眼前逝去吗?
虽然那个老人试图安慰她,虽然鹿野心里也清楚这跟她的确没有太大关系,她大可不必如此有心理负担,但是,但是……
理智归理智。
如果人的一举一动都能按照理智运转,人也就不是人,而是机器了。
事实就是由于准备不够充分,由于新房子的防寒措施太差,才会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降温击倒,而不论如何,她作为村长难辞其咎……
所以她必须负起责任。
可是——
她有什么办法?
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啊……
鹿野双手无意识握紧,手背上的青筋都绽起来。
“鹿姑娘、鹿姑娘……”
那位方才劝解的老人看出鹿野不对劲,叫了一声。
但鹿野好像没有听到。
而后屋子里突然响起嘈杂而惊喜的声音。
鹿野仍旧没注意到。
她仍旧紧紧盯着那位老祖宗发青的脸,陷入恐慌和自责中。
直到一双无力的手搭在她手背上。
“放松。”一个同样无力的声音响起。
鹿野愣愣抬头,就看见满脸不健康潮红的傅霜知看着她,见她看向他,忽然莞尔一笑。
“放心,不会有事的。”
“因为我来了。”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仿若游丝一般飘在空气里,但莫名地,落在鹿野耳中,却仿佛千钧重一般。
瞬间便让她紧绷的心弦倏然落地。
-
所有太平村人都挤到了最大的一间屋子。
被冻到的人彼此人挨着人取暖,原本单薄的窗户、墙壁上,被村民们毫不吝啬地糊上一层层旧衣和棉被。
外面的狂风和冷气终于不再入侵,因为睡觉而逐渐陷入低温的身体也逐渐复苏,最重要的是,之前险些生命垂危的傅家老祖宗,也在傅霜知醒来后及时得到了抢救,此时虽然虚弱,但起码仍旧活着。
而除了老祖宗这样一位症状严重的,也还有几个症状轻些的,比如傅瑶这个发烧的,也在傅霜知的指导下很快喝了药,身体缓和过来。
一场灾难有惊无险地化解。
但众人的心情却很难称得上开心。
“原来,真的有可以冻死人的天气啊……”
一个姑娘喃喃自语着,说出了所有傅家人心中所想。
傅家是从京城而来,而京城,在这个世界处于中原偏南的位置,整体气候还是较为温暖的,冬天最冷也就零下几度的样子,对于这个地方的寒冷,她们只是听说,却毫无概念,只有今日这真正体会一遭后,才知道了何谓极寒。
甚至可以称得上北地人的刘修良等人都无奈地苦笑。
“我们那里虽然冬天也冷,却没想到能冷到这个地步。”
刘修良扶额说着。
不管是他的家乡,还是连山寨,都位处北地,但北地与北地之间也是不同的,这个地方位于大魏最北方,冬天的极寒温度,可比他的家乡冷太多了。
他也没想到,这里居然能这么冷。
莫婉娘看着众人,又看了看自叫醒大家后一直有些蔫蔫儿的鹿野,想了又想,还是犹豫地伸出手,在鹿野肩膀上拍了拍:
“所以鹿姑娘,这事儿不怪你的,你看,大家都没想到……”
她声音很轻柔,想哄小婴儿入睡一般,除了鹿野,甚至再没有人听到她在说什么。
鹿野从沉思中回神,看看肩膀上的手,再看看手的主人一脸担忧的表情,愣了愣,忽然咧嘴笑开。
“嗯。”她点了点头,也轻声道。
没有再说什么。
她的确不会再为此自责了。
但也不会将这场危机当没发生过一样。
她会将此记在心里,以后更用心,做得更好。
因为她是大家选出来的村长。
-
天亮了。
外面狂风仍在呼呼地吹,雪时停时下,小半夜的功夫又积深了几寸高,但太平村的村民们却已经不能再躲在屋子里。
傅霜知强打着精神为几个生病的人一一看诊完毕,开了药,吩咐完怎么煎药怎么喂药后,便再也支撑不住,一脑袋栽倒。
还好鹿野一直在旁边看着,扶了一把。
将傅霜知送回被窝,嘱咐人看着后,鹿野便走出房门。打起精神,顶着严寒,指挥着众人分工干活。
病人们集中在一起躺着,分派了专人照看。
一些体虚体弱的人也暂时没有被安排屋外的活计,只在屋内做些缝缝补补的工作。
其余身体健康的人,则全副武装出了门。
清扫积雪,开锅烧灶,打扫畜棚……
因为寒冷和积雪,这些寻常的活计都变得艰难许多。
鹿野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去马棚查看,刚到地方,就被一个小小的黑影扑上来。
鹿野被扑地向后一趔趄,才抱住了这扑上来的黑影。
定睛一看才看清是腿已经好了的小黑熊。
“呜呜~”小黑熊呜咽着在鹿野胸前拱了拱,然后脑袋直往马棚里那边瞅。
鹿野抱着小黑熊望过去,就看见马棚里,所有马都卧倒了,一匹一匹之间紧紧挨着,用彼此的皮毛取暖。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画面。
一般情况下,马很少会卧下、趴下,它们甚至连睡觉时都可以站着睡,而如果卧着,则一般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环境让它们感觉太安全、太舒服,才会放松警惕卧下。
另一种则是相反。
当它们实在支撑不住,不得不卧下时,也会卧下。
此时毫无疑问是第二种情况。
“鹿姐姐,这匹马……死了。”
傅仪澜的声音突然想响起,小屁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已经窜进马棚里一一摸过几匹马,然后忽然压抑着如此说道。
鹿野一愣,看向傅仪澜摸着的那匹马,果然,它一动不动,原本紧实油亮的身躯好似变成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马算得上耐寒的动物,普通的马也能耐零下十五度的低温,这些长在北地的马,耐寒能力理应也不差,但昨夜,那温度降低地显然太快太狠,恐怕都已经超过了零下十五的极限,加上马棚这边由于时间仓促,搭建地更加潦草,遮风挡雨还行,御寒能力却实在是差。
所以,有马挺不过来也正常……
鹿野拍了拍傅仪澜的脑袋。
她知道这小孩很喜欢马,平时没事儿就喜欢亲自喂马,还给好几匹威武漂亮的马取了名字。
也不知道这匹是不是……
鹿野没有问。
看过畜棚,鹿野又去最后一间无人的房间查看。
培育芽苗菜的房间。
培育芽苗菜需要稳定的温度,因为无人居住,不需要考虑通风,这间房的温度其实还不算太低。
但毫无疑问,地面上、架子上盛放芽苗菜的盘子里,积水已经全部结冰。
许多子叶刚顶破种皮,就已经被冻结。
鹿野叹一口气,直接收了好几盘出去,拿给准备早饭的人。
虽然芽苗菜冻死了,不能再生长了,但总还是可以吃的,不能浪费粮食。
于是这早,众人吃了一堆刚刚发芽的芽苗菜,其实忽略性价比不说,这样刚刚发芽的芽苗菜味道还真不错。
只不过此时众人都没心情感叹这个罢了。
这从未经历过的严寒,似乎把所有人都冻成了呆头鹅,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继续。
鹿野“呼噜噜”灌下一大碗豆芽,哦不,豆子汤, 抹抹嘴,站起身,拍拍手掌。
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后,鹿野张开嘴巴。
她的口中呼出一道明显的白气,白气甚至都未来得及飘散开,便仿佛被冻住般融于白茫茫的空气中。
“大家。”鹿野呼吸着白雾,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吞吐蜃气的大蛤蜊。
“虽然很辛苦,但是,我们今天的任务很艰巨。”
“寒冷很可怕,但是,相信我,我们能战胜它。”
她就不信了。
这鬼地方虽然人少,但也是有原住民居住的,甚至她那个时代,连北极都有爱斯基摩人居住呢!而且,她虽然没有实地见过,却也听说过,哪怕在极寒之地,只要做好保暖,也是能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的!甚至据说还别又意趣!
她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降温打懵了一下。
但想让她就此消沉,却是没有一丁点儿可能。
-
于是,吃过早饭的太平村人,除了实在不能动的,全都顶着寒风暴雪活动起来。
如今最当务之急的,自然是取暖工程。
在这个地方,取暖自然少不了炕。
在最初盖房子时,自然也设计了暖炕的存在,只是时间太仓促,有些是屋里的炕台还没砌好,有些是外头的灶台烟囱还没砌好,加上之前天气还没那么冷,便一时没有太赶着盘炕,村民们也是打地铺而不是睡在炕上——以如今的房屋数量来说,仅仅十来间房屋的炕,根本不够一百多人睡的。
但如今这情况,其他所有事都得往后挪,盘炕成了最要紧的事。
哪怕不能让所有人都睡上炕,但有地火烧着,整个屋子都能暖和些,就不会发生昨晚那样的事。
所以哪怕这会儿在室外砌烟囱的活儿再难,也得干。
鹿野就是揽了这个活儿其中一员。
她力气大,拎砖砌墙什么的轻轻松松,唯独要忍受的就是无处不在的严寒。
“动起来就暖和了!动起来就暖和了!”
她一个劲儿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动作麻木而快速。
其他人没她这么利索,但也在竭尽全力地努力着。
和鹿野一样力气大身体好的,就做砌墙拎砖这种力气活儿。
力气不够的,就做力所能及的一切活儿。
傅霜知中午时醒来。
醒来时天光明亮,室内室外喧哗热闹。
一个妇人被安排照看他,一见他醒来,便惊喜地叫出声。
傅霜知在妇人的搀扶下坐起身,就看到身上的被子上,一件油光水滑的皮毛大氅随着他的动作滑落。
傅霜知定定看着这大氅。
妇人见他目光,顿时捂着唇,十分暧昧地朝他挤眼笑:“十八啊,这可是咱们村长亲手给你盖上的。”
傅霜知没有说话。
他自然知道。
——如今的太平村只有一件皮毛大氅,便是当初他在东平城买给鹿野的那件。
自从来了这地方,哪怕不在发病了,鹿野也总是披着这大氅不离身。
恰在此时,屋外响起本来似乎应该很洪亮,但却被风雪和墙壁阻挡地隐隐约约的声音:
“大家加油加油!今天忙完了,晚上炖大骨头汤喝!”
傅霜知唇角勾起。
拒绝了妇人的搀扶,他怀里抱着那大氅,外面裹着一床臃肿的被子,走到了屋外。
屋外,鹿野正站在高高的地方砌烟囱。
恰好正在收尾。
“完美!大功告成!哈哈哈哈哈!”
砌好最后一块砖,鹿野放肆的笑声便从高处传来,她的脸蒙地严实,身子也裹成球,连个人形都看不出,若不是开口说话,任谁也不敢轻易认她。
但傅霜知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在她出声之前。
鹿野也看到了他。
“咦?”
她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即跳下烟囱。
飞速奔向那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
“你怎么出来了?身子那么弱就好好躺着,这里用不着你!”她一开口,就是不客气的赶人。
话声刚落,身上便覆盖了暖暖沉沉的一层。
傅霜知将大氅披在鹿野身上。
“穿好。”他说。
“给你买的,就自己穿着,不要给别人。”
“哪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