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波折了一些,但在几乎所有人东平城将领都被鹿野一个人放倒后,鹿野的心愿终于被满足。
稍事休息后,蛮人再度发起攻势,陈蹇之等人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又要出城迎敌。
鹿野提出想一起去。
李将军等人下意识又想反驳,但摸摸方才被踢飞的地方……愣是一个字儿没吐出来。
而陈蹇之略微犹豫了下,稍加思索后,还是点了头,而后道:
“失礼了……还未知晓姑娘姓名?”
岂止是鹿野,另外两个男人的姓名也都没问,虽然见了面,但仓促之间,连人家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了这个阻止了蛮人阴谋的姑娘的确厉害。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应该谨慎些,带着她一起上战场也是有些冒险。
但陈蹇之并没有多犹豫。
以这姑娘的实力,真想使坏的话,方才她就有无数机会了。
而且不知为何,看到这姑娘的眼睛,陈蹇之就觉得他不会看错。
这姑娘看着就,嗯……
不会骗人的样子。
于是陈蹇之同意了她的要求,但既然都要一起上战场了,自然还是要起码知道下姓名。
“鹿野,我叫鹿野,呦呦鹿鸣的鹿,野有死麋的野。”
鹿野笑眯眯自我介绍。
陈蹇之愣了一下。
姑娘家名字叫“野”?
不过也只是一下,很快他便点头,甚至表情十分正常地违心夸赞道:“好名字。”
然后,他收敛了表情,神情十分郑重地道:
“鹿姑娘,我知道你艺高人胆大,但战场上刀剑无眼,与一对一的切磋相去甚远,不仅要提防敌人,更要小心流矢乱剑,以及一切可能危及性命的意外状况,你虽武艺高强,却也要万分小心。”
虽然见识了鹿野的身手,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轻慢,但真要上战场了,陈蹇之还是十分郑重地如此叮嘱道。
因为正如他所说,战场与一对一的切磋完全是两码事儿。
若是自恃身手好便在战场上疏忽大意,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希望招揽人才在麾下效力,便更不希望如此难得的良才因为疏忽大意而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陈蹇之这话说得严肃,甚至带点严厉,鹿野也收敛了笑容,郑重点头。
“大人放心,我晓得的。”
虽然抱着些立功捞好处的念头,但鹿野也不是真把战场当儿戏。
再怎么说,她的小命只有一条。
“好,那便与我等一起迎敌!”陈蹇之大笑,理好盔甲就朝城门处走去。
“迎敌迎敌!”
“这些狗日的北蛮人越来越过分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真当爷爷们吃素的!”
……
东平城众将领大声吆喝着,带着豪爽的笑和痛快的骂,仿佛不是去生死搏命,而是与朋友痛饮一番。
鹿野见状,嘴角露出笑容,抬脚跟上去。
却忽然感觉衣角被什么扯住。
她转身,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抓住了她的衣角。
“嗯?”鹿野疑惑出声。
“别忘了。”手的主人若无其事地松开衣角。
“你还有八千多两银子没花。”
鹿野眨眨眼。
“所以——”
这人难不成是在担心她不能活着回来,所以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提醒她不要死?
傅霜知扯扯嘴角。
“所以,你若回不来,那些钱我就笑纳了。”
鹿野:……
“……你想都别想!”
“门儿都没有!”
说罢,鹿野大踏步跟上陈蹇之等人,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傅兄弟,我也去了!放心,我也会安全回来的!”
雷礼兴奋地拍拍傅霜知肩膀道。
没错,在方才鹿野请缨时,雷礼也顺势请缨了!
虽然雷礼是捕头,但哪个习武之人没做过上战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梦呢!更何况鹿野一个姑娘家都上战场了,他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能站着不动安心受人保护不成?
那他还算男人嘛!
雷礼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虽然鹿姑娘绝非寻常女子,但身为男人,就是不能被女人比下去!怎么能躲在女人背后呢!”
雷礼说着,蒲扇般的巴掌忍不住慷慨激昂地重重在傅霜知肩膀上又拍了几下。
傅霜知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就晃了几晃。
他深呼吸。
看向雷礼。
雷礼浑然不觉,眼看鹿野陈蹇之等人走远,也顾不上再说话,挥挥手留下最后一句话:“傅兄弟,等我和鹿姑娘凯旋吧!”
说罢,他便也大踏步地追上前面一行人,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奋勇杀敌,如他所说那般,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
傅霜知看着鹿野的身影被那些男人们的身影簇拥着,如最亲密的伙伴般,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举起自己的双手。
这是双十分矜贵漂亮的手。
白皙细长,骨节分明,适合写诗、下棋、弹琴……
却似乎唯独不适合挥舞起刀剑,守护应守护的。
傅霜知闭上了眼睛。
-
北蛮人的这一次进攻并没有持续太久。
里应外合开城门的计划失败后,北蛮人便骤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所以之前才暂时退去了,给了东平城这边喘息的机会,而此时稍事休整后的卷土重来,开始时倒也来势汹汹。
因为外城百姓已经全部转移到内城,因此此时西城门也是关上了的,因此东平城守将不必再出城迎敌,只在城墙上守好城就行。
于是北蛮人便必须先爬上城墙。
无数北蛮人悍不畏死地爬城墙。
数人掩护一人,被掩护的都是身手高强之人,一旦上了城墙,便能以一敌多,一时之间,_倒还真给城墙上的东平城守将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这般麻烦很快就被消弭了。
鹿野的身影在城墙上四处穿梭往返,手起刀落。
那些对普通大魏士兵来说身手高强的北蛮人,在碰上鹿野后,纷纷就像纸糊的老虎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去。
虽然此时城墙上也很乱,虽然要时刻注意四处,但鹿野仍旧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只要不是同时被围攻,这些普通蛮人高手,根本敌不过鹿野三招。
三招之内必败于她手下。
更何况,鹿野也不是孤身一人。
看到鹿野的效率后,陈蹇之当机立断便让人掩护她,给她制造一对一的机会,不让她有后顾之忧。
于是,北蛮人好不容易爬上城墙的这些高手,便又十分悲惨地一个个倒在鹿野手下。
城墙上重新恢复井然有序。
爬上城墙的北蛮人越来越少。
城墙下乌泱泱的北蛮人叽里呱啦大声嚷嚷着鸟语,似乎在咒骂什么。
“在骂咱们龟孙子不敢出去呢!”
有懂蛮人语言的士兵翻译出来。
东平城兵将们不怒反笑。
“哈哈,这帮孙子没办法了!”
李将军大笑着说道,感觉十分扬眉吐气,心情十分畅快。
陈蹇之的脸色也终于从凝重变成了轻松。
没有人从里面打开城门,以东平城坚固的城防,北蛮人想要强行破城是非常难的。
要么围城,要么兵力数倍大于守城兵力。
第一个费时费力,北蛮人向来是来去如风的劫掠,并不擅长这样的持久战,此次也不例外。
而第二条,北蛮人也不可能现变出无数北蛮兵。
方才勇猛无比地想要用少数高手制造混乱,却又偏偏遇到鹿野这个克星……
所以这场仗,北蛮人必败!
退兵只是迟早的事儿。
东平城兵将们这般想着,忽然就听到北蛮人阵中响起嗡嗡的牛角号声。
城墙上立时爆发出欢呼声:
“蛮子退兵了!”
果然,这一声号响后,城墙下的蛮人便如洪水般迅速撤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
“兄弟们杀啊!多砍一个蛮人的头就多一笔银子!”
……
蛮人这一要走,大魏这边的士兵反而兴奋起来了。
无数弓箭手张弓搭箭,想要再射死几个蛮人,好多拿些奖银。
原本借着城墙躲避蛮人弓箭手的众人站到了城墙边上,看蛮人退去的场景。
鹿野也笑眯眯凑上去。
此时天色已经破晓,熹微晨光洒下,平等地照耀着城墙上下双方每一张面孔。
一群黑脸糙汉中,鹿野的脸白地简直像在发光,就好像漆黑夜空中的一轮银月,格外地引人注目。
于是——
正急匆匆撤退的蛮人阵中,冷不丁射来一支箭。
直奔银月而去。
此时东平城的弓箭手都在争分夺秒争取多射死几个蛮人,空中满是箭影,于是这一支逆向飞来的箭便十分不起眼。
直到箭矢破空声近在耳畔,直到那尖锐的铁制箭头而不是白色翎羽朝着城墙上激射而来时,离得近的人才突然注意到它。
“啊,小心!”
有人惊叫出声。
但似乎已经晚了。
鹿野起初也没注意到这支箭。
因为空中乱射的箭支太多,因为谁也没想到逃跑中的蛮人还会突然停下射冷箭……总之等鹿野发现这支箭时,距离已是近在咫尺。
而且不幸发现,这支箭就好像是专盯着她射似的。
正正对准了她胸口。
“鹿姑娘!”无数道声音同时响起。
鹿野无暇顾及。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身体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陡然向后一折。
箭矢携着风声在她耳边“嗖”地飞过。
“鹿姑娘!”
“鹿姑娘您没事儿吧!”
鹿野扶着差点闪住的腰,直起身,摸摸耳边仅仅擦破皮流几滴血的伤口,又松了口气又得意。
她裂开嘴笑:“没事儿没事儿,就破了层、层、层——”皮。
鹿野咬着舌头,想把这一句话说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迟迟说不出最后一个字。
她努力睁大眼。
可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脑子越来越混沌。
舌头也越来越不听使唤。
奇怪……怎么……回事……
她想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直到——
“噗通!”
鹿野颓然倒地。
“鹿姑娘?鹿姑娘!!!”
-
众人去了城墙上后,傅霜知便一直待在原地。
城墙上的热闹隐隐约约地能传到他耳朵里,有刀兵相接,有高声咒骂,有痛苦惨嚎……
然后,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和其余声音都截然不同。
她似乎在跟爬上城墙的蛮人打斗。
打就打了,还一边打,一边大呼小叫着,说什么“投降吧!”、“这就是你们唯一的机会了!”、“我劝你们珍惜生命!”“艰苦创业自力更生才是唯一出路!”“做什么不好做强盗,你们妈妈没教你们做个好人吗?”……吧啦吧啦。
简直胡言乱语。
而且蛮人怎么可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完全不可理喻的举动。
像个傻子一样。
但不知为何……
傅霜知的嘴角上扬。
而后蛮人退兵的号角声响起。
城墙上各种声音连成一片,他再听不到她的声音。
傅霜知下巴微抬,双手负在背后,目光望向城墙楼梯。
然后忽然——
“鹿姑娘!”
“鹿姑娘!”
“鹿姑娘!”
……
无数个声音响起,来自不同人,所喊的却是同一内容。
都在喊她。
为什么喊她?
是恭贺?是敬佩?不不……
傅霜知陡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