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低,就要到你怀里了。”
傅霜知的声音有点含糊,但鹿野还是听清了。
“怀里就怀里,放心,我会护住你不让你掉下去的!”
还以为他是怕在她怀里不安全,鹿野拍着胸口打包票。
傅霜知:……
傅霜知:“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鹿野眨眼:“哪里不对劲?”
傅霜知:“哪里都不对劲。”
说着,他手扶马背就要起身。
“哎?你干嘛?”鹿野不解。
“换位置,我在后,你在前。”傅霜知说。
“为什么换?”鹿野更不解了,同时一巴掌把不老实的男人摁回原位,“好了好了别乱动了,急着赶路呢,再不走要被落下了!”
说着,鹿野再不耽搁,双腿一夹马腹。
小宝嘶鸣一声,扬起蹄子开始狂奔。
被暴力摁回原位,又在还没坐稳时便惨遭小宝背刺的傅霜知整个身子都下意识趴下去,高高瘦瘦的身子终于矮下去,被鹿野顺手一搂,便呈现出小、不,大鸟依人状窝在鹿野怀里。
傅霜知:……
左近有幸看到这一幕的众人:……
“这……这鹿姑娘和傅公子之间,居然是这样的么……”
“……这两人的位置,是不是该倒过来?”
“倒过来啥,我觉得这样就正好!鹿姑娘这种巾帼不让须眉之辈,怎可作寻常小女儿状娇滴滴窝男人怀里?”
“所以……换傅公子娇滴滴窝鹿姑娘怀里?”
“啊这……”
……
马儿奔跑起来后,风声在耳边呼啸,很快就听不到身周嘈杂的声响,只能听到风声,马鸣,以及近在咫尺的身边人的声音。
所以鹿野没听到旁人的议论,她尽情地纵马驰骋着。
虽然之前买马时,傅霜知把小宝说得一文不值,但鹿野始终对此表示怀疑,如今看来她怀疑地很对,虽然被两个人骑着,但小宝的速度很快,几乎最晚出发,却很快便超越一个又一个人,很快赶到队伍前列,当然这也与鹿野飞快进展的骑术有关,但无论如何,纵马驰骋的感觉都让鹿野着迷。
之前整个队伍里只有她有马,想跑马都得顾忌着不能离大部队太远,现在则无所谓,只要让马儿尽情往前跑就是了!
“驾!驾!驾!”
“小宝冲鸭!”
“啊嗷嗷!”
“我们的目标是第一!”
……
起初还克制些的鹿野,在小宝十分争气地冲到队伍最前列,前方再无人影马屁股,而只有无尽广阔的前路时,便彻底兴奋起来,一边不断鞭策着小宝,一边口中大声胡乱喊着。
喊声随着风飘荡,又汇入风中,被吹得支离破碎,再疯狂的言语也显得没那么疯狂。
而随着大声呼喊,蓄积的情绪和压力,似乎也一并发泄出来,融入进风里。
身在其中,鹿野越来越对这感觉上瘾。
终于有些明白,为何现代人爱飙车,古代人爱纵马。
傅霜知整个上半身都憋憋屈屈地窝着,被鹿野扯着缰绳的手从两边紧紧缚住,这姿势说实话两个人都不太舒服,但鹿野显然不在意,只要傅霜知不挡她视线,她就好好地将他护在怀里,带他一起纵马驰骋。
而傅霜知也没有再说话。
用着别扭的姿势窝在一个比自己矮的女人怀里、以被保护者的姿态被人小心护着……
真稀奇啊……
傅霜知想着,忽而将身体更往下低了低,脑袋也往下挪,好不遮鹿野的视线,然而——
傅霜知的动作忽然顿住。
一动不动好似石雕。
“啊!前面有水坑,小宝,加油跳过去!”鹿野忽然叫出声,双腿发力夹紧马腹,身体也更往前倾。
胸口紧紧压着身前人的脑袋。
小水坑到了,小宝高抬马蹄,纵身一跃。
“小宝真棒!”鹿野不吝夸赞,身体利用强大的下盘力量如膏药一般牢牢贴在小宝背上,姿势都未变一下。
但下盘不稳的傅霜知却抵抗不了惯性,身体陡然被甩地往后一倒。
傅霜知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脑袋以及一侧脸颊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很软……
又很柔韧的东西……
……
傅霜知忽然开口。
声音比平常音量小了些。
鹿野理所当然地没听到。
“停下。”
于是傅霜知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
“停下。”
鹿野却还是没听到。
这也正常,骑马时风声本就大,身后上百人马的马蹄声、马鸣声、人语声……各种声音嘈杂凌乱,鹿野要能听到傅霜知那再提高音量也堪称克制的两个字才怪。
不得以,傅霜知忽然直起一些身子,脑袋跟鹿野的脑袋侧开,嘴巴凑到鹿野耳边。
“停下——”
本来开阔的视线里突然冒起来一个脑袋,然后这脑袋还贴到自己耳边,对着自己耳朵边吹热气——
鹿野吓一跳,瞅了瞅那张近在眼前,几乎是一侧脸就能紧紧挨着的脸。
“你说什——小宝!小宝!前面又是水坑!跳跳跳!”
鹿野话刚说出口,眼尖地发现前面路况问题,顿时再也顾不上什么,小心驾驭着小宝跳过水坑。
等看小宝完成指令,成功跳过水坑后,立刻不客气地伸出一只手,把身前突然支棱起来的脑袋又按到自己脖子以下。
一边按一边教训:
“有话待会儿再说,现在赶路要紧!还有,你别再直起腰挡我视线啊!”
说罢,便不管傅霜知死活般驾驭着小宝越跑越快,而她自己的胡言乱语大喊大叫声也越来越大,好似闯入无人区的酒疯子。
傅霜知:……
傅霜知认命地弯下腰,低下头,老老实实继续窝在鹿野怀里,被她双臂箍着身体,被她的怀抱包围。
虽然……
但是……
无人可窥见的角度,傅霜知唇角忽而上扬又忽而抿紧。
-
全员骑马前进,最慢的骡车也是一刻不停地赶路,如此不过小半天时间,便走了以往一天也未必能走完的路。
“照这个速度,咱们晚上就能到宝来县了!那庆应县令再只手遮天,手也伸不到旁人地盘上。”雷礼兴奋地道。
众人自然知道这点,于是甚至都不舍得休息,午饭草草吃过后,便立刻又骑马上路。
鹿野牵着小宝找傅霜知,想继续按上午的方式两人共乘一骑。
——虽说刚开始因为两人身高的问题,鹿野觉得他俩一起骑马有点不太合适,但后面傅霜知很配合她,起初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后面简直太配合了,不仅不挡她视线不说,全程更是沉默极了,一句话都没再说,简直就像个在她怀里睡着了的乖宝宝。
嗯,鹿野很满意。
于是决定恩准他继续蹭她的“便马”(鹿野自创“便车”近义词)。
但却意料之外地遭到了拒绝。
“我自己骑。”
傅霜知坚决拒绝了再跟鹿野同骑。
“你的伤不疼了?那匹马愿意让你骑了?”
鹿野狐疑。
傅霜知点头。
“不疼。”
“一匹畜生而已,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那好吧。”
鹿野耸耸肩不甚在意。
不用带人,她自己骑马更爽好吗!
于是欢欢喜喜地自个儿翻身上马,看也不看傅霜知一眼,很快就一人一马跑得没影儿。
留在原地的傅霜知:……
“咴儿!”
那匹上午刚把傅霜知摔了的漂亮马扬起鼻子朝傅霜知喷一脸马口水。
傅霜知:……
傅霜知忽而温和地朝着马儿笑了笑,扬起手,手中几根银针映着秋日暖阳熠熠生辉。
“咴儿——嗝儿!”
本来叫得欢的漂亮马忽然马鸣变打嗝,随后整个马都沉默了。
傅霜知收起手中银针,利落翻身上马。
“驾!”
他一夹马腹,朝着队伍最前方,朝着那个已经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的人奔去。
-
雷礼的预估没有错。
傍晚时,一行人便到了宝来县。
宝来县与庆应县毗邻,原本不在流放的必经之路上,但为了避开庆应县,雷礼便觉得绕道宝来县,相应的打卡盖章自然也在这儿完成,到时候回京了,还能说成是走岔路了云云。
于是傍晚时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来到了宝来县城外。
雷礼要入城办理文书事宜,所有被判流放的傅家众人,除掉在之前城镇登记已死的之外,也要一同出现在宝来县。
于是,一到临近县城,一群人便立刻停下整顿。
所有傅家人统统下马,换上脏污的破衣烂衫,把头发脸蛋统统弄脏弄乱,甚至傅霜知还有空给几个人画上病恹恹黑黄的脸色。
于是不过眨眼间,一群原本意气风发纵马狂奔的人,便又成了衣衫褴褛的流放犯。
一番操作惊呆了新加入的众人。
那几个依附来的客商且不说,那些刚从马贼窝里被解救出的女子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她、她们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女子问刘玉。
因为刘玉的主动靠近,因为相同的遭遇使然,虽然认识不久,但这些女子对于刘玉等人的戒备心已然消去很多,甚至隐隐有些依赖。
“是一群了不起的人。”刘玉回答,随即话锋一转。
“不是她们本身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因为,她们有一个了不起的带路人。”
说着,刘玉看向鹿野。
再看向眼前新加入的那些女子。
“你们考虑好了吗?要不要加入,也跟随那样一个人?”
-
鹿野还不知道,都不用她说什么,已经有人主动给她招揽小弟,哦不,招揽小妹了。
户籍上仍属“傅家人”,且还是实打实流放犯身份的她自然也要进城,于是她忙着安顿需要留在城外的人马。
她们一群流放犯,自然不能骑着马、带着大批物资、大摇大摆地进县城。
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她们有猫腻?
推脱给雷礼等人也不现实,哪有押解流放犯的官差这么阔绰,几乎人手一匹马的?
总之马匹和一些物资必须留在城外。
鹿野找来了刘玉,有些郑重地将这个责任交给了她。
“这里的地形我侦查过,几乎不会有路人误入,在我们出来之前,你们就在这儿躲着,不要出去,除此之外——”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鹿野向周围一瞥。
刘玉觉得,她懂得了鹿野的意思。
刘玉也看向周围,于是便看到那些依附过来的行商们。
他们也不准备进宝来县城,而是和她们一起待在外面留守。
刘玉皱起了眉头。
一百多匹马不是什么小财。
再加上一些不好带进城的物资,鹿野等人留在外面的这些东西,足以勾起一些人的贪欲。
那些人之前算是经受住了考验,那么现在呢?仍旧能吗?
刘玉看着那些行商,那些男人,讽刺地一笑。
她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
“鹿姑娘,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拿走你一分一毫的东西。”刘玉这话说得很小声,也很坚决,仿佛发誓一般。
鹿野却拍拍她肩膀让她放松。
“不必那么紧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们的命最重要,如果遇到人命和财产二选一的时候,无论怎样,一定要选择保住你们的性命——明白了吗?”
“明白了!”刘玉激动地点头,同时双拳握紧。
无论如何,她一定会不辜负鹿姑娘所托,一定看守好属于她的东西!
-
交代完事,鹿野等人就进了宝来县城。
这次众人都没有耽搁。
雷礼带着众人在负责查验身份的当地官吏面前走一圈,随即丝毫不耽搁,又采买了一些近几日要用的东西,便连驿站都没进,立刻出城,往刘玉等人藏身和藏马的地方而去。
鹿野骑着小宝跑在最前面。
其实将那一百多匹马留在外面,鹿野本来并没有这个打算,她想亲自留在外面,反正流放犯那么多,负责查验的官吏也不可能查地太仔细,她可以找个人替她一下,而她自己留在外面镇场子。
依附来的客商也好,过路的恶人也好,有她在,她有自信不出大问题,但若没她在,只刘玉那些仍旧堪称弱女子的女人们,鹿野实在不放心。
但傅霜知阻止了她这个做法。
“你以为,可怜之人便都可信吗?”当时,他对鹿野这么说。
鹿野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有些怔愣,有些不愿意去那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