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起码等人走远了不是,嗯……就再等半天吧!我看各位也挺辛苦的,不如坐下来吃顿饭,喝喝酒?”
对方脸色一呆,随即怒道:
“姑娘,钱某奉劝您,不要得寸进尺,敬酒不吃吃罚酒!”
鹿野撇撇嘴,后退一步,“别生气嘛,那就两个时辰?好好好,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也行!你别动,你别动啊!你敢动我就敢动!你也不想被你那什么小王爷责怪办事不力吧?”
对面,自称钱某的钱景同有些头疼又有些惊奇地看着那姑娘。
虽然方才看这姑娘一人打十来个土匪都不落下风时就已经很惊讶了,但此时的钱景同却无疑更惊讶。
这姑娘,太与众不同了。
都落到这境地了,他却丝毫没在她脸上看到慌乱、恐惧、绝望等正常应有的情绪,从头到尾,她都很冷静,冷静地做出最利于她的决定,冷静地到现在都还在跟他嬉皮笑脸讨价还价。
该说是胆大包天还是没心没肺,抑或是有大智慧呢?
钱景同想着,但心里却突然有了些期待。
——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定然会让小王爷满意吧?
想到这,他的耐心也足了些。
他这么大动干戈的,总不能一无所获。
鹿野看对面人表情,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于是就这么着,几百人生生陪着鹿野等了一个时辰,估摸着阿苏等人早跑远了,几百人才在钱景同一声令下后一拥而上。
鹿野看着那无数人头,以及那密密麻麻无数仍旧对准自己的箭头,叹一口气。
这一趟虎穴,看来是不入不可了呀。
小王爷?
是傅珮提过一嘴的那什么平北王家的?
能封王的,自然是位高权重之极的人物,但鹿野之前听傅霜知偶尔说过,大魏皇权类明,并不流行分封诸王那套,宗室里虽然也有许多王爷,但都是只有名头没有实权的富贵闲人,而且基本都被圈养在京城,比如四皇子,如果以后不能在皇位竞争中获胜,便大概率就是一辈子待在京城吃闲饭的结局,想去外地都不可能,皇帝不会放心。
那么这个什么平北王不在京城,而且还掌管着垣州这么大一个城,应该就不是宗室王,而是异姓王。
在北地这地方,恐怕还是掌握着巨大军权的实权异姓王。
还真是个大鲨鱼啊。
鹿野叹着气,被涌出来的士兵绑成粽子,“请”上了马,朝刚刚离开的垣州而去。
-
数里地之外。
阿苏等人快马加鞭,丝毫不敢停歇,直奔东平城的方向而去。
方才鹿野朝他们使眼色时,用口型说了一个“陈”字。
这自然就是陈蹇之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对方会不会帮忙,但目前来看,找陈蹇之就是唯一比较可行的办法了。
傅珮骑着马,忽然捂紧胸口,只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忽然喊住了骑着马跑在最前方的阿苏——“阿苏!阿苏!”
阿苏也没让马儿停下,只回头看了一眼。
傅珮心慌着道:“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阿苏顿时皱了眉。
“你怎么也跟她一样蠢?”
他手肘朝后面的马车指了指,自然是指还昏迷不醒躺在马车里的傅瑶。
傅珮摇头。
“我放心不下……”她眼眸里蓄着泪,然后又抢在阿苏骂她之前开口了,“那人口中的小王爷,恐怕就是平北王之子,而平北王——与我们傅家的覆灭恐怕有些关系。若是被平北王发现鹿野的身份,那么——”
傅珮说着,心里的担忧已经无以复加。
关于傅家如何覆灭,她其实并不是很清楚,甚至如今幸存下来的所有傅家人都不太清楚,但跟哪些人有关,她却隐约有些感觉,比如这个平北王,就有可能参与了其中。
对此傅珮并不确定,毕竟去年流放途经垣州时没有出事。
如此一来,起码说明,这个平北王就算真的参与了傅家之事,也至少不像指使孙侨的那些人那般,对傅家人非要赶尽杀绝。
但若傅家人刚好撞到平北王手里呢?
即便理智告诉她如今这样做是对的,但傅珮还是不得不担心。
她甚至已经不太忧心鹿野会如何受辱,比起那,她更担心鹿野的性命……
和性命比起来,受辱都已经是可以接受的了……
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阿苏怔怔听傅珮说完。
对于傅家他自然了解不多,只知道是犯了事儿被流放的前大魏贵族。
若是真如傅珮所说,那么鹿野此时无疑很危险……
不仅可能会受辱,更可能会丧命……
梨花般自枝头跌落污泥还不算,还要被蹂躏、被碾碎,被吃地一点骨头渣都不剩。
他咬紧了唇,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
“那也不行。”
半晌,他才出口,声音无比冷静地道。
“这样一来,更应该去找那陈蹇之。”
“只凭你我,回去能做什么?”
“况且——”阿苏深吸一口气。
“她没那么笨暴露自己的身份。”
傅珮也咬紧了唇。
“好!”半晌后,她如此说道,随即却又道,“但……我们还必须——尽快通知十八!”
-
鹿野不知道阿苏等人的举动,此时,她已经被带回了垣州城,带到一处富丽堂皇绵延不知多少里的大宅。
宅子叫啥鹿野也不知道,因为她压根就没看见这宅子的大门。
钱景同看到了她一人应付十几人都不落下风的画面,知道她武力惊人,因此丝毫不敢大意,命人将鹿野捆地严严实实,她那把宝贝大刀也给收缴了。
然后她就被塞进了马车,手脚被捆成粽子,甚至嘴巴都被堵上,自然没法掀开车帘看看外面情况,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外面大致情况,同时盘点着自己能用的筹码。
“钱先生……”
“……小王爷……小心……”
马车在穿过人声熙攘的街道后逐渐驶入人声僻静处,然后鹿野听到钱景同跟什么人隐约这样说着,然后马车就驶入了宅子。
直驶了又十来分钟,才停下。
马车帘子掀开,两个仆妇上前搀鹿野下来。
鹿野目光飞快在四周扫了一圈。
于是就看到了三步一亭、五步一岗,以及时不时走过的身穿甲胄的卫兵……
淦,什么富贵人家家里这么多卫兵啊,指定是坏事干多了怕被人上门寻仇。
鹿野心里腹诽着,人已经被那俩仆妇搀着,到了一个小院。
一入院门,就听到满耳的叽叽喳喳。
鹿野瞳孔一震。
比方才见到满院子的卫兵都更震惊。
妈耶,她这是误入了什么宫斗剧拍摄现场!
只见不算太大的一个院落里,天井凉亭下,足足几十个穿红着绿的姑娘或坐或站,或起或立,听到声音,这几十个姑娘就跟嗅到猎物动静的猎犬似的,“咻”一下,瞬间都朝鹿野看过来。
而当看到鹿野的面容身形,这几十个姑娘又纷纷现出五花八门的表情。
或忌惮,或好奇,或鄙夷,或厌恶,或可怜……
妈耶。
什么莺歌燕语,什么珠围翠绕,什么争奇斗艳,什么环肥燕瘦,什么勾心斗角……
一瞬间,鹿野脑子里冒出无数诸如此类的四字成语。
就是说,不知为何,莫名有点激动!
穿过来这么久,她不是在当野人的路上,就是为了不当野人而不懈努力,什么干架种田坑蒙拐骗(不是)都干了个遍,虽然她干地还算顺手吧,但——怎么说呢,有点不符合她认知里的穿越女日常啊!
穿越啊!
没有点勾心斗角,没有点宅门是非,那能叫穿越女吗!
自觉这次终于靠近主流剧本的鹿野顿时有些激动。
这满院子的不是陌生人,这分明是《甄嬛传》和《金枝欲孽》剧组团建吧!
果然,就在鹿野莫名激动的当口,某演员,哦不,某位姑娘,便在众人推搡中走了出来,张口。
“钱大人,这位——”
然而,她也只来得及说出这五个字,钱景同淡淡瞄她一眼,很是冷淡地道:“这位姑娘,不该您关心的事,切莫关心,这才是活命之道。”
说罢,手一挥,那俩仆妇继续搀着鹿野往前走。
那位被推出来的姑娘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般晃了两下,随即深深地低下头,恭送钱景同和鹿野几人离去。
哎呦哎呦,这就是被推出来的炮灰?不过这会儿应该正主都还没来吧?怎么就开始勾心斗角了呢?斗给谁看?斗的又是啥?难不成这一院子都是那什么小王爷的女人?还是预备役?
鹿野乱七八糟想着,人已经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小院。
小院与那群女人所在的庭院相连,虽然小到只有一个正房一个厢房,但好歹也有独立的院子,应该算得上相当不错了。
钱景同命人给鹿野松开嘴巴上的布条。
“姑娘,原谅钱某的冒犯,实在是姑娘神勇异于常人,在下不得不提防一二。”钱景同笑眯眯地,看上去一点不像强抢民女助纣为虐的伥鬼,反倒跟什么知心大姐姐似的。
“方才您也看到了,此处是我们小王爷的宅邸,您若识趣,讨得小王爷欢心,那么一生荣华富贵、吃穿不愁,岂不比你做那违法乱纪、刀口舔血的买卖强地多?就算你一身勇武,却也不过是仗着年轻力气好,待到年老又该如何?姑娘家,还是趁早找个终身依靠为好,您——”他咳了咳,“您别看我请您来的手段粗暴了些,但我们小王爷其实是个良配,待你见到就晓得了。”
鹿野:……
这么说你人还怪好的咧?
强抢民女只为给民女一个终身依靠?
糟老头子坏得很!
不过这人似乎真的把她当成黑吃黑的土匪了,完全没怀疑过她还有别的身份……
钱景同又絮絮叨叨了些,颠来倒去意思无非就是要她识相,要她讨得小王爷欢心,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云云。
鹿野也不顶嘴,也不说话,权当自己是只鹌鹑。
终于等到钱景同吩咐完了,人走了,鹿野却也没闲着。
钱景同留下的那俩仆妇便架着鹿野开始给她捯饬。
鹿野的手脚终于被解开。
房间内只剩两个仆妇,虽然钱景同明显考虑到鹿野的武力,安排的两个仆妇个个膀大腰圆,但自然也不是鹿野的对手。
打倒她们不是难事。
可难的是打倒她们之后。
想想刚刚在外面看到的那密密麻麻巡逻的卫兵,以及那马车都走了十来分钟的宅院面积,鹿野决定按兵不动。
于是半点没有暴起伤人的意思,反而在两个仆妇面前装的地乖极了,在她们要给她脱衣服洗漱时,一脸通红加羞窘的哀求她们能不能自己脱。
鹿野的年纪加脸,扮起清纯小白花儿来完全是得天独厚。
两个仆妇见她如此乖觉,自然乐得省事儿。
同时也对钱景同之前“这姑娘泼辣悍勇异常,需得小心”的叮嘱不以为然起来。
再泼辣悍勇又能厉害到哪里去?还能比她们这干惯粗活的妇人更泼辣悍勇不成?
果不其然,这不乖地跟兔子一样吗?
两个仆妇松了口,鹿野也松了口气。
借着脱衣服的动作,她悄悄将胸口的一个小纸包转移。
那钱景同只看到她跟土匪打斗,知道她武力过人,但却不知道,她的底牌可不止武力这一项啊。
-
谢谛在花船上喝地烂醉,一回府,钱景同便神秘兮兮凑上来,说为他寻来了个好玩意儿。
他醉地分不清东西南北,闻言却仍旧嗤之以鼻。
“你能寻来什么好玩意儿!”
“小王爷,这回真的不一样!”钱景同似是很激动,“小的知道您美人见多了,但——一人能打十几个成年男人,还是凶神恶煞的土匪的美人,您见过吗?”
“哦?”
谢谛来了点兴趣,但随即却又兴致缺缺。
北地环境恶劣,民风彪悍,不止男人,女人也泼辣,一些身强体壮的女人打得过男人,甚至打得过好几个男人,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虽然一人打十几个人似乎稀奇了点儿……
但这样的女人,得多高多壮啊?
谢谛脑海中不由勾画出一个高如铁塔、壮如黑熊、走一步地动山摇的威猛形象。
登时,酒就醒了一半。
“滚!”
谢谛抬脚就朝钱景同踹去,“爷喜欢美人,可不喜欢母老虎!”
钱景同被踹地一咕噜滚出老远,却仍旧笑脸不改。
“小王爷,您看看!您就看看!真不一样,这次真的不一样!是个美人!大美人!小的拿自个儿脑袋保证!就在惊秋院!”
谢谛酒劲儿又上来,哪里还会听他废话,歪倒在轿舆上,旋即便晕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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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后来呢?咔嚓——咔嚓——”
鹿野捧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兴致勃勃地催促眼前两个女子。
她眼前的两个女子,一个叫金铃一个叫玉铃的,登时面面相觑,觉得这新来的脑子莫不是有病?
前几日钱管事亲自把这女人送进后院,一见她那样貌,金铃玉铃登时觉得这女人绝不简单,登时打起十二分小心。
但接连好几日,都没听到小王爷召幸她的消息。
两人登时又庆幸又疑惑。
然后前两日,便见这女人哄得那俩看管她的仆妇,容许她在后院中四处走动。
然后这女人便开始四处溜达。
满院子溜达。
见谁都上去攀谈,姐姐妹妹地叫地腻死人,谁跟她说话她也都听,都接得上话茬……
一时间,竟然真有好几个蠢蛋把她当成了姐妹!什么话都跟她说!
金铃玉铃是很早就进了平北王府的,自觉她们是老人,资历压其他人一头,也更懂得在这王府的生存之道,见此情景,便有了些心思。
于是便决定来敲打敲打这人。
结果——
“然后呢然后呢?后来她死了吗?怎么死的啊?咔嚓咔嚓——”
她哪里来的瓜子!
不对,这不是重点!
她是傻子吗?听不出来她们是用那些不听话的女人的下场来敲打她吗!
她这听戏文似的好奇样子是闹哪样!
金铃玉铃对视一眼,默契地读出彼此的意思。
这女人,要么真的傻,要么真的精!
“哎,没有了吗?我听小婵说我现在住的院子的前任主人也是刚走不久,是个大美人呢,她是因为什么没的?也是不守规矩?触怒了小王爷?”
鹿野还在追问。
金铃玉铃又对视一眼,忽然同时起身。
“到时你就知道了!”
金铃冷冷道。
“等你知道时……”你也就死了。
玉铃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眼神里浓浓的怜悯,稍稍泄露了她的心情。
“咔嚓——咔嚓——”
回答二人的,是鹿野接连不断的磕瓜子声。
该说不说,这什么小王爷家的瓜子是真好磕啊,粒大饱满,炒制入味,比她之前在朔方县特地买的好吃多了!
不愧是胆敢强抢民女的狗恶霸!
这样的恶霸,她洗劫起来才更加理直气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