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鹿野召开完十二部落联盟会议后的几天,鬼日结束了。
这一天,太平村的村民们照常遵循着生物钟起床,莫婉娘上了年纪,觉少,常常第一个醒来,今日也一样,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眼还没全睁开,套上外衣,就想摸黑点灯。
眼睛半睁半闭间,却恍惚觉得有些不对。
她睁大眼睛。
却发现屋内仿佛比往日亮堂一些,竟然隐隐约约能看清室内物品的轮廓。
她呆愣一瞬,随即扑到门前,不顾衣裳还没穿好,拉开房门。
熹微的晨光乍然撒入整个眼帘。
朦朦胧胧,影影绰绰,似轻烟,似白雾,并不怎么清晰,却迥异于往日的黑沉。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冷风灌进没拢好的领口才如梦初醒,豁然转身,朝着屋内还未醒来的众人大喊:
“鬼日过去了!”
……
这样的喊声不独发生在太平村。
整个朔方县都响起这样的声音。
人们激动地跑出家门,跑到旷野,看着熹微的晨光逐渐变得越发明亮,然后一轮红日缓缓自天际升起,红日带来霞光万丈,刺破所有黑暗,灿烂的日光倾泻而写,接连数日的永夜仿佛梦境一去不复返。
“鬼日结束了!”
“日头升起来了!”
……
一声声呼喊响遍千家万户。
有人欢笑,有人痛哭,还有的人家,却再也不会响起任何人声。
-
整个太平村变得喜气洋洋。
久违地不必点灯点火,孩子们都在村子里乱窜,大人们和一些自认为已经是大人的孩子们则聚在一起开会。
鬼日过去了,春天快来了,但之前囤积的粮食也快吃完了,更要命的是之前一路上剿(抢)匪(劫)得来的银钱也几乎花光了。
虽然鹿野收服蛮人部落后,各部落为表投诚,多多少少都上贡了一些物资,但鹿野心知,一个只知道索取的“神女大人”肯定做不长久,她也不会逮着这些部落猛薅羊毛,太平村终究还是要自给自足,如此才能有足够的底气。
所以,在春天即将到来前,必须找到太平村自立的出路。
而且,春暖花开后,许多原本不好做的事也可以做起来了。
“首先当然是农耕。”
刘修良率先发话。
虽然读了几年书,又当了几年山贼,但到底是农家出身,刘修良深知农耕对于普通乡下人的重要性,只要踏实肯干,又没什么天灾人祸,守着几亩田,人总不会饿死。
这北地虽然苦寒,好处却是地广人稀,荒田极多,整个太平村除了村后是山,其他三个方向都是地势平坦、无人耕种的土地。
虽然开荒难度大了些,但大魏有鼓励拓荒的政策,自己开荒的田地,头三年都是不收赋税的,第三年至第六年赋税也减半,直至第七年才开始正常收税,因此只要行有余力,自然还是多多开荒为好。
以太平村如今这每日管饱的伙食,一人一天约摸吃掉一斤粮食,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斤,太平村如今人数在两百人上下(其木格等蛮人小孩算流动人员),一年就是七万三千斤。
而如今的田地收成低,根据作物不同,一亩地收成在一百斤到四百斤之间,就按亩产三百斤来算的话,七万三千斤就需要二百四十三亩地。
当然,若想第一年就实现粮食自给自足,这二百多亩地可不够用,毕竟开荒初期粮食产量不可能达到平均三百斤。
刘修良把这些都说清楚讲明白了。
傅家人虽然自己没务过农,但自然也知道农耕的重要性,听刘修良说过后,明白了开荒的任务重,难度大,但无人对此表示退缩。
只是吃些苦受些累而已,她们受得住。
“等到积雪化冻就赶紧开荒吧,只是此地时令雨水与南边多有不同,要种何种作物、何时下种、如何莳弄,恐怕还要请教下本地的老农。”莫婉娘也说道。
“这个交给我。”鹿野闻言,立时把这活计揽到了自己身上。
不说柳家屯那些猎户,之前在桑谷镇卖芽苗菜,她可是跟好多本地的大爷大娘大叔大婶聊地欢畅呢,这么多人里,总有几个擅长种地的老庄稼把式吧?
“田地、种子、人手、肥料、经验……”
傅珮比较细心,一边听一边在心底盘算着种田需要的种种,盘算着盘算着,就举起了手:
“那个……种地要用到耕牛,咱们牲畜虽多,却多半是马,也有几匹青骡,牛却没有一头——青骡还好,马能耕田吗?”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就连农家出身的刘修良刘玉赵正义等人也不知道。
普通农人家庭哪里会有马,自然也不会产生这种疑问了。
鹿野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先让它们试试呗,不行再去买牛。”
虽然春天买耕牛可能会贵一些,但这是没法节省的开支。
众人想想,觉得只能如此,于是便也点点头。
见众人似乎说完了农耕的话题,早在一边急不可耐的傅瑶连忙高高举起手:
“还有房子!房子!还要再多多建些房子!”
她这一说,众人当即笑起来。
鹿野则略微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这个冬天,因为住房太紧张,除了后期搬到实验小屋的傅霜知,所有人都不得不挤大通铺,虽然热乎了,热闹了,但也是真的受罪。
尤其假如不幸碰上临铺睡觉习惯不好的话。
比如鹿野就不记得自己扯了傅瑶多少回被子……
没办法,睡梦中,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啊!
“对,建房子,建多多的房子!一人一间!”傅仪斐义正言辞道,而后瞥一眼身边的傅仪澜,“这样大家就知道到底是谁睡觉时放屁了!哼!”
傅仪澜顿时把白眼翻到了天上。
“反正不是我放屁。”
不知为何但总之也混在这里的其木格:……
——他能说这俩小子都他大爷的半夜放屁吗?!
“建房子的活儿交给我们!”一听建房子这种自己干过的活儿,以赵正义为首的一帮新村民立刻把胸脯拍地梆梆响。
鹿野立刻投以赞许的目光。
莫婉娘见状,便又细细地规划起开荒的人手来。
可规划来规划去,越规划越觉得——人手不够啊!
除了春耕和建房,之前一直在做的工作也不能丢。
春天到了,芽苗菜倒是不怎么用培育了,之前收到的皮毛也差不多全部硝制完成了,这里解放了一些人手,但同样的,别处需要的人手却增多了。
比如兔子养殖。
经过一个冬天,如今太平村的兔子数量已经翻了好几番,眼看新一波生崽潮又将到来,到时养殖所需人手自然也就大增,人手增加后,兔子数量肯定更多,自己消化不完,自然也是要想办法往外售卖的,这就又需要人手。
再再加上平日里的厨房、清洁、喂养牲畜等活计都需要人,学习、练武都需要时间,甚至鹿野还计划等太平村的人蛮语说顺溜了,就也派人到附近各蛮人部落参观学习、联络感情一下,傅霜知又想挑几个聪明孩子给他做实验助手……
如此一来,人手顿时捉襟见肘起来。
“实在不行花钱雇人。”
作为现代人,鹿野的思维很是直接——世上没有花钱解决不了的事,尤其人手这种事,是最容易用钱解决的。
这时代什么最便宜?人力啊!
简直比改革开放初期的新中国人力更白菜。
当然这就又要花钱,但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花钱是为了更好地赚钱,鹿野深信这一点。
“别的时候还好,可春耕时,哪里都没有闲人。”刘修良提出异议。
鹿野闻言挠挠头,突然眼睛一亮,视线一出溜,落在几个本来似乎不大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身上。
最后停留在一个黑脸少年脸上。
“其木格,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们蛮人都是天上的雄鹰,只会从地上掠夺食物来着?”
其木格:……
为什么他会被点名啊?!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不得不僵硬地点了点头。
鹿野顿时拍手:“也就是说蛮人都不种地!你说这不就凑巧了吗?其木格,现在,我就交给你,还有你们一个任务——”鹿野又看向其他几个混在这里的蛮人少年。
其木格:——?
他混在这里是为了这个吗?!
鹿野才不管他想什么,吧啦吧啦就把自己的计划说了。
太平村需要人手,蛮人在大好春耕时节不务正业当街溜子(不对,应该叫荒原溜子?),没粮了就跑大魏来抢粮,既然如此,直接给这些蛮人一份工作不就好了吗?!
既解决了蛮人的粮食危机,又解决了太平村的人手缺乏,完美!
“这是对太平村对你们部落都有利的大好事啊,想想,你们如今吃的是什么?你们部落的同胞吃的又是什么?等到春天青黄不接,会有许多蛮人饿肚子吧?去抢夺魏人还可能遇到危险,可能抢不到,但工作就不一样了!”
“工作,带给人的是稳稳的幸福!只要努力肯干,就少不了一口吃的,更何况咱们村子的伙食怎么样,你们都体会到了吧?想不想让你们那些挨饿的亲人同胞也吃上一样的饭?”
“想!”
除其木格外,大多蛮人少年的心思还是很单纯的,经过这段日子的学(洗)习(脑),已经很能接受工作换取酬劳这个概念了,此时再听鹿野一鼓动,顿时热血沸腾,齐声应道。
还有孩子感激地道:“神女大人,感谢你给我的族人这个工作机会,我有三个哥哥,力气都很大,我一定会让他们来的!”
其他孩子一听,顿时也纷纷表态,表示自己有多少多少力气大的亲戚朋友,一定会让他们准时来上工云云……
其木格:……
他觉得自己好孤独,好孤独,好孤独……
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坚持住不被洗脑了吧……唉。
解决了春耕人手问题,鹿野便顺势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那些积压的皮毛,得找机会卖出去了。”
之前在桑谷镇用芽苗菜换了好大一批本地特产,其中尤以皮毛居多,太平村自己根本用不完,之前碍于冬天雪路难行,也就只能暂且放着了,但等到春天到了,自然还是要想办法把这些皮毛处理掉。
本地不缺皮毛,因此想要出手,就必须往外想办法,更确切地说,是往南想办法。
南方虽然不如北地冷,但大魏上层贵族偏爱在冬天穿各种皮毛大氅,因此皮毛的销路是很不愁的,从之前傅霜知在东平城花整整二百两才买到一件皮毛大氅就能看出来,若是能把皮毛运到南边,赚头绝对不小。
除了皮毛以外,本地还盛产各种山货、特产,这些东西在本地不稀奇,卖不上价,之前卖芽苗菜也很是抵了一些给太平村,平日里若是收购的话,估计也能低价收到好些。
这些都是只要运到南边,价格就会水涨船高的东西。
这个道理不是没人懂,关键就是——
蛮人和盗匪横行,普通商贩根本不敢为了赚钱把命堵上,因此南北货物往来几乎断绝了。
可对鹿野来说,这就不是个问题了。
蛮人且不说,盗匪的话——
鹿野表示来的路上还没抢够呢。
“可若要运到南边,你们——”刘修良闻言,便立刻目光犹疑地看向了鹿野和傅霜知,以及在场所有傅家人。
刘修良是知道他们的身份的。
流放犯,可是不准擅自离开流放地的,鹿野和傅霜知这些人,留在朔方县还好,但凡想要走出朔方县,途径稍微大点的城镇,城门那关便过不去。
“事在人为嘛。”鹿野觉得这不是问题。
乔装打扮,不走官路,不经过大城镇……这些方法都可以避过官府的查看,只不过可能辛苦了些,但赚钱哪有不辛苦的?还是这种必然暴利的赚钱路子。
比起这些,更棘手的反而是时间占用问题。
假如每次往南边的货物运输、销售都要鹿野亲自去做的话,她必然要大半时间在外面,而她不在的话,那些蛮人部落会不会老实?那个孙县令会不会突然想起她们这波人来个突然袭击检查?
鹿野想了想这些问题,也跟众人说了,但最终却还是大手一挥:
“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现在时间还没到,说不定到时候就有办法了呢?”
一个问题暂时解决不了,那就先放着,说不定到时候它自己就解开了。
这就是鹿野的处(摆)世(烂)哲学。
众人想想也是,于是也只能点点头。
如此,这一场鬼日结束后的全村大会终于到了尾声。
鹿野已经开始招呼人打牌磕瓜子。
——虽然不久后就有很多事情要做,但现在还是要抓紧时间放松嘛!
此时,房屋角落里,全程围观并且没说一句话的阿苏:……
他实在忍不住了,别扭半天,还是凑到了鹿野身边。
“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他咬着牙问鹿野。
正一边嗑瓜子一边抓牌的鹿野茫然:“啥?”
阿苏深吸一口气。
“继续收服攻打其他蛮人部落啊!”
不是都已经收服了十二个蛮人部落了吗?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做下如此大事,怎么能不乘胜追击?反而在这研究什么种地?
什么盖房子?
什么卖皮毛做生意?
她一个劲儿地讨好自己想让自己跟着她干,就是为了让他跟着她种地盖房子做生意?
这女人脑子好像有点大病!
阿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鹿野。
鹿野:……
她深深地看了这少年一眼。
不愧是十几年后一统蛮人的霸主,这侵略性,真是杠杠的。
但——
“阿苏啊……”鹿野拉长调子说着,甩下手中的牌,重重一巴掌拍在少年肩膀上。
“你知道你为什么混得那么惨么?”
身子一趔趄的阿苏:“?”
我这么惨不是因为你?
鹿野语重心长:“你混的这么惨,是因为你只懂得进攻,而忘记了——将欲攻之,必先守之。意思就是,想要进攻,就要先把大后方搞好了,先有一个坚实的后盾,才是无所顾忌出击的底气,所以我们要先建设大后方,而不是一味地出击出击出击……那样的话,就会变成你这样你懂吗?你看你打个败仗而已,还是输在我手里,结果回来后结果怎么样?因为后方不稳,直接被兄弟背刺,被流放到小破部落,还被阿勒齐拿捏,这都是你不注重守的结果啊!”
阿苏:……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忽悠完,鹿野又迤迤然捡起牌。
阿苏她是要用的,但不能任由他自己的性子来,既然来了太平村,就得跟着太平村的步调来。
该打仗打仗,该种田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