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朦朦亮,余承方便已醒来,少年擦了擦脸,便走出了屋子。穿过长长的亭廊,跨过门廊,来到前院,余承方想将《括苍剑诀》再演练几遍,前些日子经俞允传授《灵犀剑法》,让其有所感悟。这段时间少年试着将《灵犀剑法》中的震字诀与巽字诀融入到《括苍剑诀》中,看是否可以有助于剑诀的突破。当初徐秋白曾言,由“风”境入“花”境,需将原本疾风刚烈,无坚不摧的爆发之力,延绵流长至整套剑诀,做到繁花落尽均成空,曲终旋断人散尽。这便是“花”境的精要。少年一直不知所云,却是当日俞允临别所言,给了余承方一丝灵感。俞允言道,剑法境界的提升除了内力的增长外,更重要的是对剑意的感悟,而世间剑法千千万,最终总归是殊途同归,所以一条路走不通,可以试着去看看其他的路。
少年来到前院,虽还是清晨,但前院已是人声鼎沸,几个账房先生正在马车边清点着货物。走镖的生意从来都是与时间赛跑,故镖局每日清晨就开始忙碌起来。点好的货物在账房的指挥下开始装车,随后就有一名镖头领着几名镖师,再带上数名趟子手,便准备上路了。镖头通常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手,各方豪杰一般也会卖些面子,而这中州镖局最有名的就是“天南地北”四大镖头,其中这“天”便是赵天麟。
余承方见前院繁忙,便又准备回去,走到门廊口,正见到昨日下午,镖局门口的那位小姐。姑娘今日换了件黄衫,见余承方走来,道:”咦?是你?你不是昨日那个蹭吃的小子。怎么居然进了镖局了?“余承方忙想解释,却见胡莲芸走来,道:”三小姐,这位是家师的客人,昨晚来的府上。“少女有些惊讶,道:“原来你真是赵镖头的客人,昨日倒是误会了。”
胡莲芸看向三小姐,道:“怎么,三小姐昨日与他见过了?”三小姐点了点头,笑道:“昨日将他当作了蹭白食的混子,对不住了。还未请教这位小哥姓名。”余承方摇头道:“在下余承方,昨日之事三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三小姐眉头微皱,似是想到了些什么,道了句“余承方?好熟的名字。”过了会,却又拍了拍脑门,道:”哎呀,想不起来了,我还要去给爹爹请安,就先走了。”
二人与三小姐道了个别,便朝客房方向走去,胡莲芸道:“那是东家的小姐,名叫古月红,在家排行老三,大家见了都唤一声三小姐。怎么,你们昨日与她出了什么事吗?”余承方点了点头,将昨日之事说了给胡莲芸。胡莲芸听完道:“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三小姐是老东家最小的孩子,属于老来得子,老东家对她宠得很,你日后注意便是了。”
二人走着,便到了蓝雅若门前,余承方正打算敲门,却见蓝雅若已推开门走了出来。
“雅儿,昨夜睡得好吗?”余承方问道。蓝雅若有些没好气道:“好不好的,与你有什么关系。”少年挠了挠头,还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蓝雅若,却听胡莲芸笑道:“妹妹,家师让我带你们去他书房,说是有事商量。“余承方小声道:”雅儿,那我们一起去吧。“蓝雅若却道:“你去你的,我跟去干嘛。”余承方只得道:“可……可是。”蓝雅若白了他一眼,又道:”可是什么。“
胡莲芸在一旁看着二人,忍不住捂起嘴笑了起来,劝道:”妹妹,还是去一趟吧,家师让请你二人过去,就当给姐姐一个面子。“蓝雅若哼了一声,道:”权当冲着芸姐的面子了,走吧。“
三人一路到了赵天麟的书房,路上余承方一人走在最后,看着蓝雅若的背影,却总也想不起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进了书房,赵天麟道:”怎么样,承芳,昨日休息得好吗?“余承方点了点头,道:”多谢赵爷爷款待了。“蓝雅若嗔道:”总镖头怎的不问问我?“赵天麟笑道:”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小友,怎样,小友昨夜睡得可还舒坦?“蓝雅若道:”还不错,只是这床太硬了,像某人的脑袋,又硬又榆。“
赵天麟咳嗽了一声,没说话,胡莲芸却是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留下余承方一人尴尬地站在原地。赵天麟为缓解尴尬,忙道:”莲芸,你先去忙吧,我还有事和他俩说。“胡莲芸道了声”是“便出去了。
房内只剩下余承方、蓝雅若和赵天麟三人。老镖头走到书桌后坐下,示意二人也坐。待二人落座后,赵天麟道:”承芳,昨日与你说的那事,我已布置妥当。等会我约了宋镖头、刘镖头和古枭一同来我房内商议夜明珠丢了的事,届时你看看有没有昨夜的黑衣人。”
余承方思考了片刻,道:”赵爷爷,昨夜他们都蒙了面,承芳也看不清长相。只记得那带头的善使暗器。“赵天麟摸了摸下巴,道:”这宋刘二位镖头倒都不善用暗器。至于古枭,据老夫所知,他并不会武功。“房内陷入了沉默,半晌,却听蓝雅若道:”总镖头,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此事。“赵天麟摇了摇头,道:”不会,昨日布政使大人府中管家将东西送来时,只有我四人在场,再无其他人。“蓝雅若又道:”这两位镖头跟了你多久了?“
赵天麟想了想,道:“刘镖头本名刘南荃,师从沧州八卦门,是江湖中有名的女侠,来中州镖局也有十余年了。而这宋镖头,本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外号‘棍扫八方’宋北平,此人加入镖局也有七八年了。他二人的武功我倒是都见识过,确实从未见两人用过暗器。”
余承方接道:“那古枭呢?”赵天麟站了身,慢悠悠晃到了书桌前,道:“这古枭我却不怎么熟悉,二十年我来到中州镖局与跟随老东家打天下,当时还未听说他有个弟弟,后来有一次东家喝多了,告诉我他老家还有个幼弟,可这弟弟有一次外出走丢了,东家当时声泪俱下,悲伤至极。直到五年前,有一天这古枭来到镖局,与东家在房内谈了三四个时辰,出来后,大家才知道此人是他弟弟。”
蓝雅若道:“这么说来,总镖头你也不知这古枭的来历。”赵天麟虽摇了摇头,却道:“但这五年,他从未在外展露过武功,平日里也只在镖局中做些算账的工作。”余承方道:“那看来此人嫌疑最大。”
“但也不应该啊,布政使大人的单子本就是他谈来的,他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赵天麟摸了摸鼻子,又道:”承芳,你还是留下来,照旧站在屏风后面,若是能认出最好,若是认不出,咱们再看看其他法子。“
余承方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胡莲芸又走了进来,道:”师父,古二爷和宋刘两位镖头来了。“赵天麟回道:”让他们进来。“随后示意余承方与蓝雅若躲在屏风后面。
三人先后进了书房,古枭走在最前面,两位镖头并排走在后面。这古枭穿戴素雅,身材修长,头戴发髻,俨然一副书生模样。刘镖头则穿了件红色衣裳,如墨长发盘在头上,虽已过中年,但双目如星,显得精神十足。反观宋镖头,面色黝黑,皮肤也较古枭粗糙了不少,脖子上有一道边缘整齐的伤疤,直下锁骨,甚是醒目。
屏风后空间逼仄,余承方与蓝雅若挤作一团,二人透过缝隙看过去。蓝雅若还在生着余承方的闷气,被少年这么一挤,又气又急,反手打他一拳,少年毫无防备,差点被打到屏风外面。余承方赶紧一把抓住蓝雅若的手,这才稳住身形,没有从屏风后面掉出来。蓝雅若被余承方这么一抓,下意识想脱开少年的手,猛往后一抽,未想到余承方抓得如此紧,这一抽竟将少年整个拉到她身前,两人顿时贴在了一起,女孩惊讶之下,就要叫出声来,谁知”啊!“字还未出口,便被余承方顺势而来的嘴唇封住了她的小嘴。
二人均毫无防备,蓝雅若挣扎了两下,”嘤“了一声,身子忽就软了,好似一汪春水,融进了余承方怀里。少年只觉女孩温香软玉、柔若无骨,阵阵少女香味将余承方迷得似要爆开。一时间,两人神魂动荡,却依然没有分开。
”参见总镖头!“来人几声洪亮的问候将二人拉回了现实。二人面红耳赤,余承方看着蓝雅若鬟乱钗横,眉间似是春色未褪,慌乱中,不由小声道:”雅,雅……儿,我……“蓝雅若将手指贴在余承方唇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坐!”赵天麟道,余承方怀抱蓝雅若,从缝隙中朝外看去,只见三人坐定,古枭开口就道:”赵总镖头,不知夜明珠是否已经有了线索。“赵天麟摇头道:”还没找到,不过罗四已经带人沿洛水一路追踪过去了。“古枭点头道:”赵镖头,这颗夜明珠本是布政使大人送去京城给首辅杨大人贺岁之用,布政使大人昨晚派人来问,被我搪塞了过去,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还需尽快给个交代。“
赵天麟道:”我知此事重要,但还尚未找到线索。“刘镖头此时起身道:”昨夜在镖局前抓了个姑娘,据李世军几人说,这姑娘昨日下午开始就在镖局附近晃悠,本想今日去审,却被莲芸告知人被你放了。“古枭和宋北平同时看向赵天麟,老镖头冷声道:”那姑娘乃是我一故人之后,来镖局也是为了寻我,与此事无关。“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古枭道:”总镖头,可否将人带来问问。“赵天麟怒道:”怎么,几位是不信赵某的话?“古枭笑道:”不敢,总镖头一诺千金,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还是稳妥些好。“宋北平也帮腔道:”总镖头,你走南闯北这么多时候,哪年没有几个故友之后来访,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赵天麟未想到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宋北平今日会对他如此说话,不由冷哼了一声,喝道:”放肆!宋北平,你是想骑到老夫头上了吗?”一声怒喝下去,宋北平不由后退了两步,但却未敢接话。倒是古枭拱手道:“总镖头,宋镖头他也是心系镖局安危,才至弄巧成拙,情急之下出言冲撞了总镖头,还请总镖头不要怪罪。不过,总镖头,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事还是问问的好。”
赵天麟瞥了一眼古枭,冷声道:“人现下不在镖局内,等人回来了,我自会给各位一个交代。“古枭道:”那便最好,总镖头以大局为重,古某佩服。布政使那边还在等着回话,总镖头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们便先去忙了。“
赵天麟道了句”不送。“几人便退了出去。等到余承方牵着蓝雅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女孩依旧满脸羞红。再看少年,眼神虽有些闪躲,却较先前进门时多了一些盎然。赵天麟看着女孩衣冠不正,不由恍然道:“老夫这一时大意,似乎做了个便宜的媒人,将来小友与侄孙成亲,可别忘了我那盅谢媒酒。”蓝雅若抢先道:“总镖头,都怪你,再嚼这舌根,我,我就……!”赵天麟摇头道:“你二人本就两情相悦,再说我只让你俩躲在屏风后,你这丫头未能自守矜持,怎能怪到老夫头上。”
蓝雅若怼的小脸煞白,只是自己心里有鬼, 也不知如何辩解,当下抿着小嘴,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倒是余承方瞧她如此模样,想到刚刚屏风后的情形,又觉得心跳加速。
赵天麟又道:“好了,大不了让这小子娶你便是,他爷爷是我兄弟,我便是他半个爷爷,当做得了这个主。”蓝雅若闻言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他既愿娶,我还不一定愿嫁呢。”声音虽小,但仍是瞒不过赵天麟的耳朵,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老头笑完,转而严肃起来,问道:“承芳,那三人你可看清了。”余承方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幻中,闻言回过神来,道:“赵爷爷,分辨不清,但应不是那刘镖头,昨晚那人声音低沉,不似女子。”
赵天麟点了点头,道:“那只能再从长计议了。”蓝雅若想了想,问道:“总镖头今日有没有感到什么奇怪的地方?”赵天麟回想了片刻,道:“那倒没有什么,要说怪,倒是那宋北平,平日里对老夫恭恭敬敬,今日居然敢当众顶撞老夫。”赵天麟忽然有些恍然大悟,道:“是了,他敢与老夫如此态度,定是有人在后面撑腰,否则以他宋北平的胆量,断然不敢如此。”
余承方赞同道:“那给宋北平撑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盗取夜明珠之人。”赵天麟哈哈笑道:“不错。看来镖局内确有人坐不住了,想要搅个翻天覆地。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赵某必让他付出代价。”言罢,赵天麟叫了胡莲芸进来,道:“莲芸,今日你什么也不要做,跟在宋北平身后,给我看看他这一天都做了什么。”胡莲芸并未问缘由,只道了声“知道”便出去了。赵天麟转而对余承方道:“莲芸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学习枪法,已经十多年了,日后你们可以多多相处。”余承方点了点头。
一旁的蓝雅若却道:“总镖头,刚刚那古枭不是说提审我吗?”赵天麟一拍脑门,道:“倒是把这茬忘了,正好,我们可以来个将计就计,先暂时不要有动静。今夜,等莲芸回来后,我们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