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织代静荣长公主出嫁,这个中阵仗自是不必说,陪嫁伺候的丫鬟就有十二个之多,随行的嫁妆从日常用的器具、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到各种药方、粮食种子,以及文房四宝种种,食物巨细,出嫁送亲的队伍长达二十里。
由此可见梁帝对和亲一事的重视,林青织坐在马车上,满脑子里都回响着李氏与她说的话。
侯府养她十八年,原应该是她此生最留恋的地方,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心中最深的伤口,丝毫不能触碰。
十八年来,她最听李氏的话,李氏虽面上更疼她,但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有时她看到林青颜与李氏撒娇,便也想着与母亲亲近,可总得不到回应。
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养在庄子上的缘故,毕竟她与林青颜起冲突时,李氏总帮着自己说话。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不是侯府的人!她甚至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母亲,为何要留我在这世上呢?您为什么不将织儿一块带走!”泪水不断地滑落,打湿了金丝缠织的婚服。
这世上还有珍视她的人吗?
林青织看着婚服上的福字花纹,忽然想起来一张带着肃杀之气的脸。
秦怀琼。
岭南一战成名,当时回京后颇得盛宠,升为昭武大将军,是大陈最年轻的将军。家中人口简单,仅母亲一人,京中的媒婆快将秦府的门槛踩断了,也不见秦夫人开口说哪家姑娘一个好字。
这样的人,竟是规规矩矩由秦夫人先过侯府说了结亲的意愿,再跟着一起来侯府下了庚帖。
定亲一年,秦怀琼处处以林青织为先,生怕唐突了她,一年中见面的次数虽屈指可数,但信却是隔几天就有,随带着还有他四处搜罗来的小玩意。
可她在李氏的挑唆之下,对他生了厌恶,一定要退亲,秦怀琼曾与她说过,若是想退亲,再等两年,等京中大事定下来再说。
她不知道是什么大事,还以为秦怀琼是碍于面子,想等她进门再休她。因此,当李氏跟她说秦怀琼喜怒无常,喜欢殴打家中婢女时,她便信了。
林青织想起他来侯府定亲的那日,眉眼间都变得柔和,收敛了身上的冰冷,耳尖微红,压着嗓音轻声唤她织儿。
后来在赏花宴上,她跪在皇后面前毅然决然要退亲,说出那些道听途说的事,污他名声之时,秦怀琼眼中的失望之色,连林青颜都看不过去,连连安慰。
想必早在他上门之前,李氏就已经在盘算这门亲事了。
今日她嫁往匈奴,也正好是林青颜与秦怀琼的定亲宴。
想必此时此刻,已经下好了聘书。林青颜终于赢她一回,但她却是将这世上唯一真心待自己之人,都输了去。
想到此处,林青织心乱如麻,握紧了双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着一根桃木做的小簪子,好像是之前两人在街上买的,当时她还嫌木簪简陋,一回都没用过。
送亲的马车一路北上,刚开始她还天天以泪洗面,饶是知道此去匈奴生不如死,但现下也明白若是自戕在出嫁路上,恐怕大陈好不容易求和的局面,又要被打破。
她一直想着,若是有人来劫那些嫁妆,她就当一头撞死在歹人的刀锋上。
可两国和亲,哪有人敢劫?
直到出了关,匈奴才有一队卫队迎亲,匈奴人看她的目光充满不怀好意,竟在还未入匈奴之地时,他们的王子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夫妻之礼。
林青织终于明白大陈与匈奴之间,并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够撑起和平。
正因两者礼数不同争吵之际,一支冷箭“嗖”地一声射入王子的胸膛,匈奴人顿时凶相毕露,举刀便砍向大陈送亲的诸位大人,林青织知自己逃不脱,听着外面朝马车奔来的脚步声,她把心一横。
高举着木簪狠狠刺向胸口,木制簪子不如金属坚硬,染血后更加滞涩,只进一寸便止住,她痛得浑身冒汗,但马车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好朝后挪了几寸,狠狠地撞上马车内壁。
滞涩的木簪顺利刺进心脏最深处,林青织疼得张唇,却喊不出一个疼字,她目光散涣摔在马车内,耳边什么都听不到。最后一丝清明,看到撩帘子进来的人,身材高大修长,刚毅俊朗的脸上带着肃杀之气,目光一落到她身上,便由震惊变为慌乱。
“织儿!”
林青织看着他的嘴唇在动,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中懊悔的目光,想着他应当是在叫自己的名字,秦怀琼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冷静镇定的样子,就连那日被自己污蔑,也只是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并无太多触动,还没见过堂堂昭武大将军这般惊慌悔恨。
林青织看到他眼眶微红,她张嘴想向他道歉。不该在赏花宴上,污蔑他殴打虐杀府中婢女,想告诉他是个好男儿,是自己配不上他……
眼中的光就这么暗了下来,她只觉脸上落了几颗滚烫的水滴。
像是隔着千万里之远,她听到秦怀琼撕心裂肺的呼喊:“织儿!”
可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怎么就弄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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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大小姐?”
最先回归的是听觉,林青织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去捂胸口。
一旁的李氏见她面色发白,额上细汗都打湿了碎发,一副关切的样子凑上前来:“织儿怎么了?”
林青织听着李氏温和的声音,这才抬头看向四周,上座坐着的是林侯,李氏靠着她这一边坐着,对面是林青颜和弟弟林远。
旁边站着两位姨娘,帮着布菜。
竟是家宴!
她不是在关外死了吗?秦怀琼呢?
林承鼎看了她一眼,见她满头大汗,也忍不住停了筷子:“织儿身体不舒服?”
林青织有些茫然,又带着点慌乱,家宴,什么时候的家宴?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有没有被封静淑公主?有没有和秦怀琼退亲?
李氏的心思在林侯和林青织二人之间转了转,掏出自己的帕子,关切地上前道:“织儿若是因为白日里鲁国公夫人给颜儿的见面礼,回头我让颜儿分一份给你可好?”
林青颜一听提到自己,立刻正襟危坐,勉强笑道:“姐姐若是喜欢,一早与我说了便是,何必赌气,气坏了身子不值!”
林青织仔细着琢磨着李氏母女话中的深意,忽然想起来,这是她刚从庄子上回府的那次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