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下去后戚悦仍旧在鼓捣被搬家工人碰坏掉的一台落地灯,好像是少了零件,戚悦不太懂这些,崔景辞这个又精密得好像仪器,大约德国产的,戚悦趴在地板上看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把沙发移开也还是一无所获,复原不了这个就只好把一些清理到箱子里还没抬走或扔掉的通通拿出来归位。
只可惜剩下的东西寥寥无几,戚悦在偌大的房子里忙活了一阵儿后面对的依旧是个半成品,四不像。从袋子里漏下去的东西也摔坏了,像是个在墙壁上投射光线的小玩意儿,亮不起来,戚悦蹲在那儿又拼了半天,最终被这些搞烦了,心底委屈得厉害,干脆一甩手摔到一边,结果那东西滚了一圈竟然亮了起来,在墙壁与天花板的衔接处投了一片银河系。
“你怕黑吧崔景辞,别装了我看出来了的”
“怎么还不让说了呢,欸欸欸,你怕就抱我呗,我这么大一个女朋友就是给你抱抱的呀”
“崔景辞,你看这个是不是不错,咱俩躺床上,头顶是银河系,相当于咱俩在星星上做”
“……嗯,我头一回见把野战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之人,你也不怕冻着啊戚悦”
“所以我买了这个灯,没有真的要你带我去星星上做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在床上就可以,但是想象幕天席地…”
“打住”
“你好纯哦,啷个楞个纯情啊崔景辞,耳朵都红透咯,我摸摸烫不烫哈”
戚悦发觉似乎崔景辞一离开她,她的脑袋就开始不由自主恢复记忆,早知道这样该早点来他家的,戚悦想,想着又自嘲,恢复了也没用,多一点伤心事,让她看着这一地狼籍更难过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戚悦甚至想找个锤子把这地方都砸了得了,但也只是想想,烧退以后身体的不适感更强烈,肌肉酸痛得她只想就地躺下,但眼前发黑,这回跟脑子没关系,可能是饿的。
戚悦下楼去小区里的便利店买点速食,目光飞快掠过饭团,却又撞到了粉色包装的炒年糕,停滞了几秒后她还是伸手拿了一盒。
“是你啊炒年糕,好久没来了,你们家炒年糕终于吃完了?”
柜员看上去是个稚气未脱的小青年,含着根棒棒糖冲她打招呼,戚悦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大脑一片空白但机械回应点点头的模式,对方看她脸色不好也没继续搭茬,自讨没趣地耸耸肩,戚悦结了账刚要走,对方又叫住了她。
“哦对了,这个糖给你,上次你对象来买落这儿了”
戚悦只好又折回去,木着脸将那一小袋小熊软糖揣进了口袋。
晚餐就是辣炒年糕配小熊软糖,戚悦倒没有吃得多痛苦,她将被零件折磨崩溃的情绪收拾好,将手机里的视频截图放大,再将缺失的部分一个一个列个单子,tb能买到的就下单,买不到就打个×。
戚悦盘腿坐在茶几边,身后是倒在沙发上瘸了的落地灯,头顶半边闪闪烁烁在彻底坏掉边缘试探的星河,一边面无表情用被酱汁辣痛的发炎喉咙艰难吞咽掉年糕条,一边飞快划动屏幕和自己那边的房东交涉退租,还要联系搬家工人,顺便等一些卖家回复。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些偏执又矫情的事,可是没办法停下来,也并不想多正常,她这里真的一团糟,甚至很庆幸崔景辞可以早早走掉。
接下来的一周戚悦过得都好正常,不仅要去上班,还要应付退租搬家,违约金花了她不少,租房又花掉不少,好在Lily做事很得力,替她打点好了不少工作上的事,对她态度也很好,甚至订餐连她不喜欢吃茄子都知道。
但戚悦选择性地忽视了对方对于自己的了解,Lily在她面前绝口不提前任老大,戚悦更不会问,只是尽快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然后申请了休假,她得回老家。
盛江当她仍在伤情,丢下事业去散心无口厚非,戚悦只是考虑了如果真的看不到了请护工或者要朋友帮忙都不太靠谱。她怕一觉醒来家里被护工搬空,再者说一开始洗澡做事都不适应,还是呆在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身边比较好。
更何况她不想呆在这个位置,总会让她想到自己是怎样将崔景辞气走的。
戚悦将自己那边的东西都搬来了新公寓,只是没拆封,盒子堆在客厅,她拖着行李围着对方留下的那条围巾回了老家。
虽然过年也会回家,但戚悦其实好久都没有真正在重庆这边生活了,家乡发展得飞快,只是她没怎么来得及多转转,就只能留在家里,要劳烦爸妈照顾她。
起初还是很难接受的,即使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但人在明明睁着眼睛面前仍旧一丝光线都看不到的时候,那种恐慌和焦虑是难以言表的。
至少戚悦感觉前几天都处于很压抑的状态,像是上天不准她睡醒,将她困在一个小方格子间里。戚悦才意识到,倘若眼前没有画面,世界原来真的会随之消失,她感知不到,于是无限的广阔被逼仄狭小的黑暗取代。
她一开始会控制不住眨眼睛,眨得用力一点,妈妈就拉她在屋子里走,戚悦172的身高其实蛮大只的,明明摆设烂熟于心,还是会因为预判撞到这里那里,再多的防护也阻止不了她身上出现七七八八的淤青。
医生开了一些口服药,还要隔天输液,妈妈联系了中医研究院带戚悦去针灸,所有人都温和地同这个漂亮的女孩讲不严重,绝对是暂时的,只是不能急,要静养。
戚悦听得耳朵起老茧,努力慢慢放松自己,她也确实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无法读书,无法联系朋友,连昼夜变化都感受不了,日出日落与她无关,更遑论色彩,于是大多时间戚悦都一个人关在卧室,靠着床头发呆。
她想她的发呆一定是最到位的,因为她的眼神足够空洞,然后不可免俗地回忆起影视剧里那些失明的形象。
一点光彩也没有,戚悦一边想一边摇头,甚至想喊妈妈来问问,她的眼睛是不是变得很不好看,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反正那个人看不到,谁管她丑不丑的。
后来某天下午戚悦在卧室听到了小狗的叫声,幼犬,叫得呜汪呜汪跟醉奶似的,戚悦摸出去又不敢动,怕踩到,她爸走过来把小狗放进她怀里,说是邻居家的拉布拉多下的一窝崽子,送了一只,于是戚悦在黑灯瞎火的世界多了个伙伴。
戚悦差一点给它起名电线杆子,万恶的电线杆子,后来觉得出去遛的话“杆子”来“杆子”去不雅观,觉着小东西抱起来软乎乎的,就叫了软糖,崔景辞戴着的那个小熊软糖。
也不知道摘了没,肯定摘了,戚悦想着想着又挺郁闷的,她看不了社交软件,完全与世隔绝,于是对方便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
为什么偏偏她这么倒霉,在发呆的时间里,戚悦就像一块蓬松的海绵,吸足的不是水分,每一个孔洞都妥帖地安放着一些关于崔景辞的记忆。她只能翻来覆去地,一遍又一遍地将它们提取出来,然后在脑袋里放电影,描摹人的五官和目光,满足又痛苦。
再后来她开始每天早晨都下去晒太阳,妈妈领着,不然真的要发霉,可惜阳光杀得死细菌,杀不掉她心里肆虐的病毒,可能是个喜欢绿色的小怪物,还在活蹦乱跳,洋洋得意。
看吧,记忆好得很,甚至越来越清晰地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戚悦觉得这可能是老天爷在给她吊命,又在玩诡计,怕她想不开,时不时放放福利,让她有个盼头,没集齐碎片不能自暴自弃。
戚悦还真就高兴不少,捧着那点儿回忆跟小时候抱个糖罐子差不多,俨然跳进米缸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