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简上的字歪歪扭扭,刻痕却极深。
它受过风雨的洗礼,也见过冬雪和赤阳,字迹依然清晰无比。
姜绪安曾说,石隆是卢江的手下,更是出卖卢江的叛徒。
而石隆决心赴死留下的讯息,却是这五个字。
这五个字究竟有何深意,陆疏禾甚至不敢深想。
这句话对于侍卫们来说,威力同样巨大,他们放下手中的活儿,看着彼此,鸦雀无声。
姜呈负手而立,垂着头,像失去光彩的松柏,静静地盯着散落在地上的石块。
陆疏禾心绪不安,她思索半晌后,还是将竹简递给姜呈。
姜呈却没有接下竹简,甚至都没看它一眼,转身离开。
一整日,姜呈将自己困在客栈的房间里。
他不吃不喝,也不见人。
陆疏禾去敲了好几次的门,都没人回应。
她想直接进去,却发现姜呈将房门反锁了。
眼瞅着乌云愈来愈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陆疏禾让侍卫直接将门打开,却没人敢应陆疏禾。
眼下这情况,他们自然不敢直接去看门,这只会触怒姜呈。
姜呈动怒,他们几个人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陆疏禾冷声道:“你们不去开门,现在就会受罚。开了门,若有什么问题,还有我挡着,怕什么?”
这才有人走上前,犹豫道:“世子妃,眼下这情况实在是……”
陆疏禾道:“开门。”
侍卫只得强行开了门。
陆疏禾走进厢房,房内的一切,都让陆疏禾不安。
凡是能丢的,都在地上,乱作一团,像是刚被盗贼清洗过。
放眼望去,厢房内好像空无一人,没有一丝生气。
侍卫们见状,不由得后退一步,只能陆疏禾拧着眉走了进去。
她慢慢的向前走这,眼睛在厢房的角落一一扫过,直到走到床榻旁,才看到坐在地上的姜呈。
他看起来很平静,胳膊搭在膝盖上,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
只是陆疏禾在靠近他时,他也仿佛没看到似的,一动不动。
陆疏禾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她在他身旁坐下,轻轻拉住他的手。
姜呈这才偏了偏头,看向陆疏禾。
陆疏禾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很难过,但……现在还不算有证据,只有五个字而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
姜呈勾了下唇,疲惫地靠在墙上,他自嘲地笑道:“我早就怀疑他了,但我一直以为,他虽然可能有谋反的心思,但一定是为了父亲和太子,我没想到,连他的重情重义都有可能是假的。”
石隆和姜绪安之间,一定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叛徒。
或者是石隆,或者是姜绪安,他们当初背叛了卢江。
可陆疏禾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明面上,姜绪安本就是背叛了卢江,并且享受了二十多年的荣华富贵。
而石隆呢?二十多年来东躲西藏,最后为了一片竹简,冒死入京。
姜绪安得知此消息后,立刻派人去了村子。
他夺了包裹,偷偷拿走竹简,又还给姜呈,从头至尾没提过竹简的事。
如果,最开始背叛将军的人,就是姜绪安呢?如果姜绪安投诚,并不是为了所谓的京中百姓呢?姜绪安说过,许珉派人装作是将军的人残害百姓,他明明知道这一点,不想办法阻止,不想办法揭露此事,却要投诚许珉?
这本就是不合逻辑的。
但若背叛将军的人是姜绪安,一切都合乎情理了。
他向京中传递消息,他野心勃勃,他……
“我不明白,”姜呈看向陆疏禾,“如果他真的是叛徒,他为何还要养我二十多年,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儿子远离京城,不惜用自己儿子的性命去赌?”
这一点,也是陆疏禾不懂的地方。
如果姜绪安已经背叛了卢江,他为何又要留下姜呈呢?
他们应该已经是仇人了才对。
或者说,姜呈的身份还存疑?
姜呈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他苦笑一声,喃喃道:“或许,从出生开始,我就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我只不过是他的跳板。”
“你别这样说……”
姜呈摇了摇头,说:“你不知道,从小到大,他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我的父亲是卢江,我要为父亲报仇,我要有出息,我要得到陛下的信任。”
可是,所有这一切,都只基于姜绪安的野心。
姜呈扶着额,咬住下唇,说不下去了。
陆疏禾心里更是难过。
她将姜呈拉到自己怀里,她没法鼓励姜呈,也没法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这一切对姜呈来说实在太残忍。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潜心蛰伏二十多年,竟一点儿痕迹都没露出来?
若石隆没有入京,将来又会如何发展?
陆疏禾低声道:“姜呈,我想到了一个人,或许能解答你的疑惑。”
姜呈抬眸看去。
他眼底微红,虽竭力克制着,但还是有些失态。
“谁?”
陆疏禾答道:“当初经历过此事的人,许珉。”
许珉虽然一直与姜呈不对付,但若说起究竟是谁背叛的卢江,恐怕也就只有他最清楚了。
有些事情,姜绪安未必会说实话,但许珉,想来是不愿意看到姜家权势更盛。
姜呈决定启程回京去见许珉。
不过在见许珉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姜呈与陆疏禾一起来到关押黑衣人的厢房。
这是他们留下的唯一的活口,当时没能立刻死成,如今又被严密监视着,他也渐渐失了去死的心。
南林卫的人最擅长刑讯逼供,可他倒是个汉子,至今没有吐露半个字。
陆疏禾随姜呈走进去时,还以为自己会看到血腥的一幕,不过令她惊讶的是,黑衣人几乎没有受什么伤。
他甚至还能安然地吃饭,姜呈进门时,他还抬头与姜呈打了个招呼。
“他自称赵威,”姜呈说道,“不过真实性有待考证。”
赵威咧唇一笑,满不在乎道:“你若觉得我说谎,就将我杀了好了。”
“我怎会杀你?”姜呈勾起半边唇,神态冷漠,“我还要让你的主子知道,你在我这里吃好喝好,甚至还能与我谈笑风生。不知他手中有关你的把柄,会如何处理?”
赵威笑容僵住,他冷着脸放下筷子,“你如果有种,就直接杀了我,拿我的家人威胁我,算什么本事?!”
陆疏禾冷淡道:“哦?他果然扣留了你的家人,是你的妻子?儿子?女儿?”
赵威神色一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吭声了。
陆疏禾示意姜呈坐下休息,自己则走到赵威面前,说:“想传假消息回去很容易,只要消息一进京城,你必然会没命。我们没有这么做,是不想牵连无辜的人,你去卖命的那个人,也能做到不牵连你的家人吗?”
赵威警惕地看着陆疏禾,“你说什么都没用,别指望我会配合。”
“我当然不指望,再说我也不在意,你以为你是否配合,能改变结局?”陆疏禾讥笑一声,道,“你可知他是谁?”
赵威看了眼姜呈,拧起眉,“是我要监视的人。”
“只是监视?他就没下过灭口的命令?”
赵威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意思就是,的确有这样的命令。
只不过不到紧要关头,可以不执行。
陆疏禾看了眼神色晦暗的姜呈。
她轻轻叹口气,又看向赵威,“你和卢江有关?还是和太子有关?”
赵威拧拧眉,“你说的是谁?我不认识。”
“看来你是拿钱办事的,”陆疏禾说,“既然只是拿钱办事,为了你妻女的安全考虑,你还是说实话的好。”
赵威冷笑道:“我说了实话,他们才会送命。”
陆疏禾在赵威面前蹲下来,微微一笑,“你说了实话,我们或许会先一步找到他们,将他们救出来。你若不说实话,你投靠我们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回京城,你连他们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甚至见不到他们的尸体,明白吗?”
赵威咬牙道:“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陆疏禾淡淡道,“是通知,你只要考虑我的通知就好,其他的,不需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