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瘸子记事起,他娘就每日忙忙叨叨的,没个能闲下来的时候。
祖母是个甩手掌柜,每日就收着开饭的点儿。
刘瘸子的哥哥姐姐年纪稍微大一些,整日帮着干活。
至于他自己,只能出门跑跑腿。
爹娘时常争吵,印象里,总是娘在争执,爹一声不吭。
大娘大伯们就来劝架,通常都是拉着娘,劝她大度一些,再说一些爹的好话,争吵就算过去了。
刘瘸子是不懂这些的,在他眼里,爹娘都是好人。
所以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投宿在废弃的草房里,刘瘸子永远也不通,娘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那是个阴云遍布的夜晚。
弯月躲在浓密的乌云后,寂静的深夜鸦雀无声。
刘瘸子白日里趴在娘背后睡多了,夜里睡不着觉。
他走到爹娘身边,没一个人醒着。
刘瘸子只好自己和自已玩。
他钻进了断了一扇门的深棕色柜子里,看到躲藏在角落的蜘蛛蚁虫,兴奋地抓过来玩。
就在这时,他听到细微的动静,向外一看,是娘醒过来了。
刘瘸子想给他娘看自己找到的小玩意,可一想到娘不乐意他抓虫子玩,就闭紧了嘴巴。
他还没玩够,不想撒手。
可刘瘸子没能再玩儿多久,他很快听到“噗”的一声,接着是男子的闷哼声。
刘瘸子迷茫的向外看去,黑暗中,他只看到一双手,狠狠地掐住爹的脖子。
那是他娘/的手,虽然已经苍老,但在刘瘸子的记忆中,仍然是温暖的。
刘瘸子还看到爹在挣扎,可因为腹部已经中了一刀,他痛得根本没力气去抵抗。
很快,在那双手下,爹的挣扎声音越来越小,脚扑腾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刘瘸子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
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看着爹的动作越来越小,刘瘸子心里本能地生出一股刺激感。
他不知这感觉来自于何处,总而言之,这一幕让他热血沸腾。
后来,娘又把刀指向了兄长和姐姐。
对他们下手时,娘不是很残忍,二人从梦中惊醒,三人扭打在一起。
兄长和姐姐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在看到攻击自己的人是娘后,动作幅度就没那么大了。不过娘的腹部似乎中了一刀,她拼命挣扎着,结束了兄长和姐姐的性命。
最后,娘看向四周,似乎在找他。
黑暗中,两人的目光在血气弥漫的空中相遇,在眸光闪烁的一瞬间,刘瘸子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愈发沸腾。
娘似乎看懂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她挣扎着向他走来,可实在是体力不支,走到一半时,她重重地摔了下去。
她始终没有闭上眼睛,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刘瘸子。
乌云尽数三开,凉薄的月光映进草屋,落在娘的那双愤恨的眼睛上。
刘瘸子呆滞地看着,他还没意识到,从此以后,他的生活已经彻底改变了。
从刘瘸子的叙述中,陆疏禾大体能捕捉到关键信息,譬如他为何要剁了受害者的手。
本质上,他厌恶娘亲做的事情。
可实际上,他们又是同一类人。
“我活够了,不想再活了,我自己一个人,就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但如果死了,又太孤单……”刘瘸子忽然露出牙齿,森森笑着,“所以我觉得,带着我的家人一起走。”
陆疏禾问:“为何要选择清风绣坊?”
刘瘸子耸耸肩,“能去得起清风秀坊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他们吃得好活得好,当然比普通人要好。”
“剁下他们的手,又是为了什么。”
“不想见到而已,”刘瘸子轻描淡写道,“这双手,真是惹人讨厌,我怎能带着它一起走?”
苏昱珩听后却更加迷糊,他完全无法接受刘瘸子的逻辑。
寻常人遇到这种事,会是这样的反应吗?
实在难以想象。
“你的最终目的,就是带着这些尸体,一起离开?”
刘瘸子挑了下眉,陆疏禾知道他这是承认了。
她思索片刻,又问:“你杀人之前,可有人接触过你?”
“接触我?”刘瘸子略有诧异,“接触我做什么?那帮叽叽喳喳的人最是讨厌,我懒得与他们多费口舌。”
陆疏禾看了一眼姜呈。
如果没有人接触过刘瘸子,就说明这四人的死,与朝堂之事无关,应该算是好事。
“还有一个问题,你这腿一瘸一拐,尤奇和崔俊都是男子,你如何能打得过他们?”
“腿?”刘瘸子冷哼一声,“谁告诉你我是瘸子?只不过是从前摔伤过,他们为了嘲讽我,才这般叫。他们乐意叫,我就演给他们看,他们以为我瘦弱不堪,可在我眼里,他们和蚂蚁没什么区别,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杀了他们!”
刘瘸子的观念已经完全扭曲,幸而陆疏禾看到过类似的例子,才能勉强理解他的说辞。
但有一个问题,陆疏禾仍然不懂。
“即便你早就想杀人,也该有个触动你的契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下定决心要这么做?”
刘瘸子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幽幽地看了一眼姜呈。
陆疏禾不解地看着他。
刘瘸子低笑一声,道:“那日,他在坊内抓人,鲜血喷涌而出时,我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刺激感。那种……看着我爹慢慢停止呼吸的刺激感。娘已经体会过了,我却没有,这实在太不公平。”
姜呈微怔,胸口轻轻起伏着,他拧起眉,冷眸避开刘瘸子的视线。
陆疏禾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剩下的事都交给苏昱珩。
他的运气不错,受害人之一是刑部侍郎,估摸着只要苏太傅稍微运作,苏昱珩就能成功到刑部上任了。
至于刘瘸子,他的结局不太乐观。
此案轰动京城,除了老百姓们,朝廷官员也都在关注,想必是要当街问斩了。
不过这些事都不在陆疏禾的考虑范围之内。
姜呈替她准备了一辆马车,供她平日出行使用。
马车上,言青洛左摸摸右看看,喜欢得很。
陆疏禾则一直看着姜呈。
见过刘瘸子后,他的情绪似乎一直不太对劲。
目光冷冰冰的,不太像他。
陆疏禾低声问言青洛,“姜呈今日看起来不太好接近,他是不是还在想刘瘸子的话?”
言青洛歪头看了看姜呈,说:“没啊,他一直都不好接近啊。”
说完,言青洛一顿,朝陆疏禾眨眨眼,“他只有面对你时,才容易接近吧?”
陆疏禾一怔,明白了言青洛的意思。
她抚了抚长发,不太自在地扯了个笑,不再理会言青洛,而是对姜呈说道:“刘瘸子杀人,是他的问题,你不要被他的话影响,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事情刺激到他。”
姜呈抬眸看过来。
他的目光微冷,像寒冬里的清泉。
可在冰冷背后,陆疏禾分明看出一丝迷茫。
姜呈握紧拳,蹙起眉头,低声道:“我只是不太确定,我从前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好,还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