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方启不懂，苏昱珩几人都面露疑惑。
聂祺是方启的仇人，他自己显然很清楚这一点，两人明明是对立的，可聂祺竟然揽下罪责后自尽？
唯有言青洛，她拧着眉，失望地看着方启，“人真的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方启看向言青洛。
他与言青洛自小相识，他爹娘还开过玩笑，说是把言青洛当成儿媳妇在照顾。
可天意弄人，爹娘很快分开，他也没再见过言青洛。
两年前，他才与言青洛偶遇，乍一见面，他们都没认出彼此。
但方启对她的名字印象深刻。
重逢后，方启得知，言青洛现在独自一人生活，便时常帮衬她。
断断续续，竟也有两年时间了。
方启神色复杂道：“我怕你会告诉他们。”
“可我不是说了，就算真的是你杀的，我也会帮你瞒着，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可你……”言青洛走到方启面前，既低落又失望，“你不相信我，你认为我会出卖你。”
方启一时无言。
苏昱珩静静地看着。
陆疏禾看向盛清风，问道：“这件事你也知道吗？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们几个人到底想做什么，我不是很理解。”
盛清风似是哭累了，疲惫地跌坐在地上，他麻木地点点头，“知道，我们都知道，从他一出现起，我们就都知道了。”
苏昱珩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盛清风随手抹干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缓缓道：“方先生经常把儿子的画像拿给我们看，方启的眼角有一颗痣，方先生经常开玩笑说，这颗痣是儿子脸上的点睛之笔。我们接到以方常林为署名的信时，心中便有所猜测，加上当时元九已死，差不多就都猜到了。”
方启握紧拳头，咬牙看着盛清风，“既然知道了，还要应邀过来？！”
“我们想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盛清风无奈地笑着，“你的眼角果真有一颗痣，长得几乎和小时候一样，真的很好认啊。”
方启的手克制不住地抖动着，他脸色煞白，死死盯着盛清风，“既然认出了，为何不跑？”
“跑？往哪里跑？”盛清风抬起头，长叹一声，自嘲道，“我们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逃了这么久，再没有其他地方可逃了。”
苏昱珩问道：“此话是何意？”
盛清风淡淡笑着，“方先生的死，都怪我们，那日县令带人来到学堂，看着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的官兵，我们四个人，没一个人敢承认是自己所为。县令震怒，要将学堂所有人都捉走，秦元九忽然说了一句，方先生还没出来。”
“你们可知，这话在当时有何意？”盛清风摇摇头，说，“当时县令在找诋毁李道的人，他确信书就是从学堂流传出去的，可是学堂没有一个人承认，秦元九的一句话，相当于是告诉官兵，那书是方先生写的，方先生不在。”
“我们几个人都听出来了，可是看着闪闪发光的长枪，我们都不敢阻止。”
“秦元九说出这话后，官兵果真不再找我们，去找方先生了。”
这一字一句，像是一把凿子，狠狠敲打着方启的心。
他仿若已经看到贼人冲入方常林家中时的情景，爹一定如往常一样，一手拿着破旧的竹简，一手拿着馒头。
吟诗作对，虽苦却乐。
当贼人挥舞起砍刀时，粗茶淡饭、三餐四季，他对高山流水的向往，他心中的鸿鹄之志，都伴随着鲜血的喷涌戛然而止。
从此，山水相离，大雁坠落，所有一切皆如云烟般消散。
方启记得他刚刚懂事时，方常林便时常同他讲经书。
娘总是笑话爹，说他自己没能考上功名，就把希望放在孩子身上。
爹只是笑笑，却对方启说，日后他不必非要做个书生，想做什么就可做什么。
在方启心中，方常林就是他仰慕的高山。
可只是因为秦元九的一句话，方常林便人头落地，甚至死后还要被羞辱。
方常林的头颅被放在菜市场整整一日，无人敢收。
后来被县令随意敛起，卷了破布便丢到荒郊野外，美名其曰安葬了。
最终还是言青洛的爹偷偷帮着下了葬。
方启竭力忍着怒气，“你们就不曾为我爹说一句话？！”
“我们真的没想到会这样，”盛清风低下头，无地自容，“后来几日我们去找过方先生，但方先生笑盈盈的，什么都没和我们说。再有官兵来的时候，方先生还请他们进去喝茶，我们以为方先生已经将这件事解决了，没想到……”
苏昱珩听后，重重地叹口气。
乔耘几人，自以为是清流，却还不如“懦弱”的方常林。
这哪里是摆平了这件事，他分明是将此事担下来了。
只可惜，这几人都是不值得的。
不过苏昱珩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们是如何确认，方常林的死与李道有关，可有证据？”
盛清风道：“其实他们很清楚，此事不是方先生一人所为，只不过他是先生，他们便误以为他是领头的人。方先生死后，我们每个人都收到了警告。”
“什么警告？”
“被割下来的猪舌头，”盛清风脸色微沉，“是提醒我们不要乱说话。”
难怪方启敢确定方常林的死不是偶然。
陆疏禾问道：“你们来寺庙后，为何没有将这些事告诉我们？”
盛清风苦笑着摇头，“你们以为，我们几个人活得很自在吗？我们从前四处漂泊，哪里能学到东西，便留在哪里。方先生走后，我们就没了留在魏州的理由。秦元九倒是还好，我们三个却是日日夜夜都在受折磨。”
方启冷笑道：“是吗？那为何没见你们去赔命？”
“秦元九说，方先生是替我们死的，我们要好好的活下去，才对得起方先生。可我们都知道，这只是安慰自己的话罢了。我们回到家里，寝食难安，即便过了好几年，也不曾忘记那件事，”盛清风长叹一声，“日日被折磨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苏昱珩心中惊骇，“难道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们商量好了，若想帮方先生报仇的人，真的要杀了我们才能解恨，那便让他杀吧！我们几个贱命一条，什么都做不好，没什么好留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