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陆疏禾问的问题,都有其他含义,苏昱珩已经看清这一点。
他歪着脑袋思索,谁先找谁,究竟有何区别?
“当然不是!”林岩剜了陆疏禾一眼,“我爹怎么可能想得到这种法子!是刘神婆!一切都是刘神婆的意思!”
苏昱珩奇道:“刘神婆到底让你爹做了什么?”
林岩冷冷笑了一声,猛然抬起头,“用人来祭奠河神,扑灭河神的怒火。”
“她指出了那四人,说他们曾做过对清河不敬的事,所以清河才水位大涨。他让我爹找机会除掉那四人,她再做法祭奠,就可平息怒火。”
苏昱珩惊讶道:“这样的话你们竟也相信?”
“为何不信?!”林岩道,“这四人一死,河水不就没再涨了吗?!你们四处去看看,有多少村子是这么做的!”
陆疏禾无奈地叹口气。
基础教育果然是任重道远。
正因为他们无力对抗自然灾害,才会对自然力产生敬畏之心。
古时的部落更是将其视为神。
当他们无法解决时,就只能寄托于神婆。
陆疏禾道:“可你们在杀害那四人后,还想再杀了我。”
“谁让你来的不是时候?”林岩冷笑道,“按照刘神婆的说法,杀了那四人已经足够。可清河乡人个个惶恐不安,为了安抚大家,只能在大家面前再做一场法事!再说,你本来就是外人!”
林岩甚至相信,闹到如今这一步,就是陆疏禾这个灾星带来的。
林岩的话,王茹完全没有办法接受。
即便真是存在河神,为此付出生命的为何是她爹?
她爹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人,能做出什么激怒河神的事情?!
王家其他人更是无法接受。
他们蜂拥而上,围着林岩拳打脚踢。
拳头重重捶向林岩,像呼啸的风一闪而过,林岩眼花缭乱,只能感觉到身上的疼痛,连一丝阳光都看不见。
围观的清河人越来越多,他们无声地看着这一幕,连一个拉架的人都没有。
场面一度混乱。
姜呈瞥了一眼苏昱珩,“不拦着?”
“恩?”苏昱珩打了个哈欠,“乡民们需要友好交流,不可随意阻止。”
混乱持续到林博通在其他人的搀扶下赶到。
他看见鼻青脸肿的林岩,平静的目光终究是闪过一丝悲痛。
林博通环视众人,缓缓道:“此事是我让岩儿做的,我一人承担,你们不要为难他。”
“爹!”林岩抬起头,他鼻青脸肿,衣裳也被撕扯坏了,“爹,咱们有啥错,咱们还不是为了他们!”
王茹几人愤怒地看着他。
钱家人、秦家人,亦面露怒容。
王茹捏着拳头,胸腔里积满怒火,可她一看镇定自若的林博通,又不由自主的把话咽了回去。
其他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直到陆疏禾站出来,冷冷地看着林家父子,“你们到现在都认为,你们做的没有错,是吗?”
林博通昂着头,冷冷一笑。
他的目光仍旧坚定,宛如为大义赴死的英雄。
林岩则吼道:“难道我就喜欢杀人?有好几个晚上,我都睡不安稳,我还不是为了他们?!”
“笑话!”陆疏禾冷笑道,“你说是为了清河乡人,难道王江河他们就不是清河乡人?!都是人命,谁比谁的高贵?!既然如此有奉献精神,你们怎么不去送命?你们分明就是懦夫!”
王茹几人听到这话,眼眶通红。
他们下意识往陆疏禾身边靠拢,陆疏禾说的才是他们的心里话。
她把他们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了。
林博通眸光闪烁。
虽看似镇定,但陆疏禾看到,他的胡子正小幅度的抖动着。
半晌,林博通铁青着脸,高声道:“若是我死就可以让清河乡安然度过灾难,我当然愿意!可名单是刘神婆给的!”
“于子骥的死,还没让你看明白刘神婆的私心?就那么一份毫无根据的名单,能说明什么?即便此事是真的,就能拿那四人的命去其他人的命?!他们四人也是清河乡的一份子!”
陆疏禾指向身后的清河乡人,“你来给我排排顺序,到底谁的命更值钱?”
林博通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又遇到凶杀案,皆是目光空洞、神情迷茫,哪还有半分鲜活的样子?
林博通哑口无言。
于子骥死时,他只以为是意外。
直到陆疏禾查出于子骥死于非命,他心中才隐隐不安。
可那又如何?即便知道于子骥是刘神婆找人所杀,他心中也没有半分的动容。
在他心中,用于子骥几人的性命换清河乡一份安宁是值得的。
可……于子骥本不该死。
林博通忽觉疲惫。
他一手扶着额头,眸光瞬间苍老,失去力量,喃喃自语道:“难道不对吗?怎么可能不对?我做错了?不,我是为了”
旁人再与他说什么,他竟都好像听不见似的,只是呆坐着重复着那几句话。
苏昱珩叹气道:“看来要想把他送进大牢,还要先请大夫来为他治病了。”
“还有林岩在,”陆疏禾安慰道,“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也是。”苏昱珩神色轻松不少,“这案子可算解决了,我已经在常山县逗留了这么多天,总算可以回京了。”
陆疏禾心中一动。
回京啊。
大梁最鼎盛繁华的所在。
陆疏禾敛起心思,道:“恐怕这案子没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不是已经找出杀害那五人的究竟是谁了吗?”
陆疏禾道:“方才林岩说,是刘神婆主动去找林博通,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苏昱珩道,“他们谁先找谁,很重要吗?还不是这二人一起合谋的?”
陆疏禾却摇头道:“我们之前已经查出,刘神婆想杀的人恐怕只有于子骥。另外四人为何被杀,还是个谜,而且刘神婆恐怕也是受人指使。”
苏昱珩倒吸一口凉气。
他还以为此案终于要告一段落,却没想过刘神婆背后竟还有别人。
虽然听起来奇怪,但陆疏禾说的有道理,刘神婆想杀的,只有于子骥而已。
到底是谁想让这四人送命?
“难道……”苏昱珩猜测道,“和许良有关?!他能提前知道刘神婆的死讯,起码说明他和刘神婆一直在暗中秘密联系,很可疑!”
陆疏禾点了下头,“回去审一审便知道了。”
苏昱珩正要带着陆疏禾回常山县,一扭头,却发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姜呈不见了。
“咦,姜呈方才还在我身后,怎么突然不见了?”
陆疏禾四处看去,奇怪道:“我方才也看到他了,他没有和你说去哪了?”
苏昱珩苦笑,“他去哪里,用得着和我说?”
苏昱珩话音刚落,一个从县城来的衙差骑着马匆匆过来。
快到苏昱珩跟前时,他从马上摔下来,却顾不得检查自己的伤势,大声喊道:“苏侍郎,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
“许县令他、许县令……”衙差道,“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