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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棺木囚车(1 / 1)


牛车脚程慢,行了近一个月,才出了褒斜道,经汉中,穿剑阁,来到梓潼[1]。

朱安世一直躺在棺木中,只在夜深无人时,才能出来透气,这十几日竟比远征大宛三年更加难熬,憋得五脏六腑几乎要炸,一算路程,才走了一半,焦躁得想杀人。

“要进城了,小心。”漆辛在棺外小声提醒。

朱安世忙凝神屏气,牛车速度放慢,吱吱咯咯碾过木板,应是在过城门吊桥,之后停下来,听到守城卫卒盘问漆辛,漆辛小心应答,几句之后,牛车又缓缓启动,朱安世这才放了心。

又行了一阵子,牛车停了下来,朱安世正猜想漆辛在买吃食,却听见驩儿惊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朱安世大惊,要跳起身,又不知外面情形,不敢贸然行事。再听,驩儿仍在叫,却听不见漆辛和邴氏的声音,事情不妙!朱安世忙抓住刀,推开棺盖,刚坐起来,却见十几把长戟逼住自己,捕吏将牛车团团围住!

他定神一看,牛车停在官府大门前,台阶上立着一位官吏,看衣冠,是郡守。左右几个文吏,十数个执刀护卫,行人全都被兵卒挡在街道两头。

而漆辛,竟紧抓驩儿手臂,正拖着他走向那郡守!

朱安世惊如雷轰,大叫道:“漆大哥!”

他自幼历尽人情凉薄险恶,从不轻易信人。活到今天,这世上能信的,除了郦袖,只有少数几个朋友。他虽曾豁出性命救过漆辛,但不喜漆辛小心拘谨的性子,故而救过之后便丢开手,不愿多交往。倒是漆辛,多年来始终不忘恩情,只要见面,必定先要叨谢一番,并想方设法要报恩。朱安世推却不过他一片盛情,才接纳了这个朋友。哪知竟会如此!

漆辛站住脚,回转头,满面惶愧:“朱兄弟,我对不住你,我儿子犯了死罪,现在梓潼狱里,表弟帮我说情,郡守恩准,只要献出你,可免我儿死罪。朱兄弟,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漆辛声音哽咽,流下泪来,邴氏站在一边也深低着头,不敢看朱安世。

朱安世说不出话,牙齿咬得咯吱吱响,攥着刀柄的手几乎要拧出血,半晌才瞪着眼,一字一字狠狠道:“你陷害我可以,为何连这孩子也要拖进来?”

漆辛扑通跪到地下,呜呜哭起来:“郡守说连你和孩子,还有汗血马一起献上,才能免掉我儿子死罪……”

他的手始终紧紧抓着驩儿手臂,驩儿却不再挣扎,望着朱安世,眼中竟是关切、自责多于惊慌。

朱安世心中虽然怒火腾烧,却也只能长叹一声,环顾四周捕吏,知道万无可能脱困,便松手弃刀,慢慢站起身,气极苦笑,连声道:“好!好!好……”又望着驩儿道,“驩儿,是朱叔叔害了你,倘若你能侥幸活下来,一定要记住,万万不能轻易相信人,日后就是见了朱叔叔,也不能轻易相信。”

驩儿眼中这时已全然没有了惊慌,只有担忧和难过。朱安世心下稍安,一眼望见旁边停着一辆木笼囚车,心中闪念:虽然被捕,料不会就地处罚,应是要押解去长安,只要不死,何必灰心?

于是,他细细整理了一下皱起的衣衫,这些日子他的胡髭已经长出,粘的假胡须已经脱落不少,颔下发痒,他索性伸手把余下的假胡须全都扯净,而后才抬腿跳下牛车。车边的捕吏吓了一跳,攥紧兵刃,时刻紧逼。朱安世视若无睹,径直走向漆辛,漆辛不由得向后退缩,双眼惊恐,盯着朱安世,却又不敢直视。抓着驩儿的手箍得更紧,驩儿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几个捕吏忙执刀拦住朱安世,朱安世停住脚,冷笑而立。

郡守下令道:“押起来!”

他身边两个捕吏,一个捧赭衣[2],一个拎钳钛[3]。两人一起走过来,朱安世身边的一个士卒收起刀,伸手要剥朱安世的衣裳。朱安世抬臂拦住,自己动手解开衣衫,一件件徐徐脱掉,脱得赤条条,众目睽睽之下,面带冷笑,旁若无人。

捕吏递过囚衣,朱安世接来套在身上,另一捕吏先将钳上铁圈箍住他的脖颈,铁圈前面连着两根铁链,链端两个铁扣,分别铐住他的双腕,锁好,又用铁钛铐住他的双脚。而后捕吏推过囚车,打开木栅门,朱安世抓着木栏,抬腿钻进囚车,手足铁链哐啷啷响。他靠着木栏坐好,见两边围观的行人大多脸露赞意,不由得微微一笑。

郡守又下令:“将这小儿也押进去。”

漆辛迟疑了片刻,才松手,一个捕吏捉着驩儿的手臂,将他拉到囚车边,抱起来推进囚车里。

朱安世并不出声,望着驩儿笑了笑,点点头,伸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 * * * * *

执金吾府寺。

刘敢满面喜色,匆匆赶来。叩拜过后,他忙不迭道:“那片断锦果然出自宫中!”

他取出刺客绣衣上那片断锦,细细指给杜周看——

“卑职初见这断锦,看它织工细密、纹样精细,怀疑是宫内织造,便拿到未央宫织室去查问。织室令见到这片断锦,先是一愣,随即便掩住惊讶,说这锦并非出自织室。我看他神色异常,便没有多说。回来后,立即去找了一个旧识,他曾在织室为丞,眼光极老到,他看到这片断锦,毫不犹豫说这定是出自宫中织室。仅从经线数量上就可以看得出:一寸锦,民间经线一般四百根,最好的也只能到五百五十根,宫中织室织的锦,经线则是六百根。”

“哦?”

“此人与织室中一个织妇有旧情,我让他将这片断锦偷偷传递给那织妇看,那织妇看了也一口断定,这锦必定是出自宫中织室。她说这锦是绒圈锦,所用的不是普通提花技艺,而是起圈提花——”刘敢指着上面的纹样说,“普通织锦,纹样与锦面平齐,起圈提花却能让花纹突起成绒。是用细竹丝做假纬,用经线绕着假纬起圈,织好后再抽去假纬。这种技艺是织室近年新创,尚未传到民间——”

“当真?”一直闭目的杜周不由得睁开眼睛。

“这两人断不会看走眼,这片断锦必是宫中之锦。如此看来,这事疑窦实在太多:既然是宫中之锦,为何织室令不敢承认?扶风那些刺客为何会穿宫中之锦?能用宫中官锦做袍,那些刺客来历大不一般。刺客不一般,他们要刺杀的那小儿必定更不一般。”

“嗯。”

“卑职已经买通那个织妇,让她暗暗查探这锦的来龙去脉。卑职怕她一人力单,织室归少府管,卑职又在少府中找了两个人,分头去查这事。”

“暗查。”

“卑职知道,此事看来非同小可,况且刺客之事已经无关汗血马,越出大人职分,卑职一定小心在意。”

“好。”杜周微一点头。

“此外,那盗马贼妻子所留暗语,卑职还未猜破,不知大人是否——”

杜周微微摇头,盯着几案上的苍锦,沉思不语。

* * * * * *

朱安世和驩儿坐在囚车里,前后二十几个卫卒骑马监看,离开梓潼,返回原路,缓缓北上。

朱安世见驩儿一直低着头,心事重重,他伸手揽住驩儿,想安慰几句,却不能开口说话,因为他口中含着一卷细铁丝。

这铁丝是在赵王孙庄上时,韩嬉赠给他的。只有一尺多长,比马鬃略粗,铁丝上遍布细密铁粒,是一根丝锯[4]。当时朱安世拿着试锯一根木桩,没几时,木桩应手而断,他大为高兴,连声道谢,卷成小卷儿藏在贴身之处。

在梓潼府寺外,他见无法突围,便假意整理衣衫,偷偷取出丝锯卷儿,又借扯掉假须,趁机将丝锯藏进嘴里。

率队的校尉异常警醒,不论白天黑夜,随时命人轮流紧看,士卒稍有懈怠,立遭鞭打,故而丝毫没有空歇。朱安世只能一直闭着嘴,丝毫不敢动唇齿。到吃饭时,士卒隔着木栏递进干粮,朱安世接过来,却不能吃,转手递给驩儿。驩儿并不知情,见朱安世不说话不吃饭,虽然接过,却只拿在手里,也不吃不语,低头默默坐着。朱安世心里着急,却不好劝。

到了夜间,士卒又挑着灯轮流在木笼外看守。朱安世假装睡觉,侧过身,偷空从嘴中取出丝锯,攥在手心里。这才坐起来,摇醒驩儿,拿起白天没吃的干粮,分了一半,递给驩儿:“英雄不做饿死鬼,吃!”

驩儿一脸迷惑,见朱安世大口嚼着,也就吃了起来。士卒在一边看见,摇头而笑。

要天亮时,朱安世又瞅空将丝锯塞到臀下坐住,这才开口和驩儿说话。憋了一天,这时心情大快,尽说些开心逗乐的事,不但驩儿愁容顿扫,连近旁的士卒也听得大乐。

行了几日,出了剑阁,沿路来到嘉陵江,峡谷之中,只有窄窄一条山道。傍晚时分,到了山坳间一片略微坦阔处,校尉下令歇息,士卒们搭灶拾柴,准备晚饭。朱安世左右望望,一边是陡峭山壁,绝难攀登,另一边是深阔江水,有几丈宽,对岸山势略微平缓,但峰顶连绵,如同遮天屏障,南北望不到边。他心中暗想了几种脱身方法,却都难以施行,便索性不再去想,坐着静待时机。

吃过夜饭,天渐渐暗下来,校尉与其他士卒都已裹着毡子躺倒休息,只有四个士卒挑灯值夜,其中两个守在囚车边,绕着囚车一圈圈踱步,驩儿也靠着朱安世睡着。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水流声和虫鸣声。

忽然,前面远远传来马蹄声。

这么晚还有行人?

朱安世略有些诧异,值夜士卒也一起伸颈张望。蹄声越来越响,是四匹马,从北边奔了过来,值夜士卒都将灯笼伸向路边照看,那四匹马经过囚车时,朱安世仔细一看,见四匹马上都挂着长斧,斧刃映着灯火,寒光闪耀,马上竟是绣衣刺客!

朱安世忙向里扭过头,前三匹马都奔了过去,第四匹却突然勒住,向囚车凑过来。

“大胆!”卫卒厉声喝止。

“囚车里是什么人?”那刺客声气傲慢。

前面三匹马也倒转回来。

“找死?还不走开!朝廷重犯岂容你乱问?”卫卒怒骂道。

刺客鼻中极轻蔑地“哼”了一声,朱安世不由得微微转头,偷眼斜瞄,见那刺客从腰间取出一件东西,拿给卫卒看,灯影里金光一闪,朱安世想那东西恐怕是符节。

果然,那卫卒见到之后,声调忽变,连声道歉:“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囚车中是长安盗贼,就是盗了汗血马那个,还有一个小儿……”

那刺客不等卫卒说完,忽然抽斧在手,直直向囚车冲来。朱安世大惊,他手脚被锁链铐着,囚车又矮窄,只能急转过身子,用背护住驩儿。倏忽之间,那刺客已经冲到囚车外,举斧就砍,咔嚓一声,木笼上横梁登时被砍断。

那刺客继续挥斧,从木笼缺破处,向朱安世头顶狠狠砍落,朱安世忙抬起两条腿,扯紧脚上铁链,挡住刺客斧头,脚腕上铁环猛地一勒,疼得他龇牙咧嘴。

驩儿被惊醒,见此情景,急忙缩到笼子内角。那刺客毫不停顿,连连挥斧猛砍,咔嚓!咔嚓!几根木栏接连被砍断。朱安世只能用脚上铁链左遮右挡,木笼里没有多少腾挪余地,稍一不慎,斧头滑过铁链,撞到脚踝,虽未砍伤,也已经痛彻骨髓。

其他三个刺客随即也一起驱马冲了过来,先前那个士卒呆在原地,手足无措,另三个忙挥矛上前拦挡,那三个刺客毫不容情,挥斧就砍,三个士卒猝不及防,顷刻间,其中一个惨叫一声被砍倒在地,接着另一个也被砍伤。

灯笼全都掉落在地,眼前顿时黑下来。

朱安世应付一个刺客已经吃力,现在光亮顿暗,看不清斧头,只能靠听力分辨,另一个刺客又已冲到木笼外,他心里大声叫苦,只能用背死死抵住驩儿,能拖一时算一时。幸好校尉及其他士卒都被惊醒,全都抓起兵器,喊叫着赶了过来。三个刺客立即背转身,护住囚车,分别抵挡上前的士卒。

第一个刺客继续挥斧,不断砍向朱安世。有几个士卒点燃了火把,有了亮光,能看清斧头,朱安世心下稍安,不断挪转身子,用手脚上的铁链抵挡刺客攻势。光亮之中,他隐隐辨认出,这刺客半边脸一大片青黑,竟是前日栈道跳江的那一个,又悔又怒,心想一味这样只守无攻,迟早要受伤。抬眼一觑,头顶木栏已经被砍断几根,大致已能站起身,便趁刺客一斧挥空的间隙,猛力一踢,踢中刺客左臂。刺客略微一退,他忙腾身站起来,不等刺客再次举斧,双脚一蹬,扑向刺客,左肘猛力击下,击中刺客脸颊,随即搂住刺客脖颈,紧紧箍住,两人一起栽到地上,朱安世不容刺客挣扎,右手又是一肘,刺客顿时晕死过去。

他才从地上爬起,旁边一个刺客察觉,挥斧逼开身前士卒,一扭身,斧头斜砍过来。朱安世急忙侧身躲过,脚下被锁链一绊,又栽倒在地,手正好碰到掉在地上的斧头,顺手抄起,抓住木栏,纵身钻回囚车。

那个刺客被士卒缠住,无暇继续来攻。朱安世环顾左右,另两个刺客也都各自被数个士卒围攻。校尉一边呼喝指挥,一边挥刀参战,竟无人顾及囚车。朱安世大喜,低声叫驩儿抓紧,随即挥斧砍断木笼前方木栏,伸出手抓住辔绳,用力一荡,大叫一声,驱动马车,向前急冲。前面一个刺客和士卒正在恶斗,马车奔过,撞开刺客胯下之马,踢翻两个士卒,一路向北急冲。奔出几丈远,冲进暗夜之中,朱安世回头一看,三个刺客已经逼退士卒,驱马赶来,那校尉也忙高声大叫,命士卒各自上马。

朱安世知道马车跑不快,很快将被追到,绕过一段弯路后,用力抽动辔绳,让马跑得更快,随即弃了辔绳,回身到木笼后面,抱起驩儿,说声“小心”,纵身一跃,跳下马车,滚进路边草丛。这里一带都是一丈多高的陡斜江岸,根本无法停住,两人径直滚向江中,紧急之中,朱安世腾出左手,迅疾抓住一把野草,才止住落势。大半个身子已经泡在水中,江水湍急,身子随即被冲斜。

秋草已经枯黄,承受不住两人重量,朱安世忙将驩儿托起来:“抓紧草根!”驩儿忙伸手死死攥紧两把野草,朱安世这才腾出手,换了两丛草抓紧,两人紧紧贴在陡坡上。

这时,三个刺客已经追了过来,马不停蹄,疾奔而过。很快,校尉率士卒也紧随而至。等追兵全都奔过后,朱安世才小声说:“爬上去。”

两人爬到坡顶,朱安世从囚衣上撕下几条布带,拴作一条绳子,让驩儿趴到自己背上,用布绳紧紧捆好,这才又溜下陡坡,探到水中,伸臂蹬脚,向对岸游去。

江水湍急,他手脚都被铁链铐着,腿臂不能大张,使不上太多力气,加上铁链及驩儿的重量,游得越发吃力,根本无法抵抗水流,不断被冲向下游,只能拼力划水,斜斜向对岸一点点挪近。手臂渐渐酸软,几次沉下水去,险些被江水吞没,驩儿也被水呛得不住剧咳。他咬紧牙关,拼死挺住,才终于游到对岸。爬到岸上时,筋疲力尽,瘫在石板上动弹不得。

没过多久,斜对岸隐隐传来马蹄声和呼叫声,看来追兵已经追到了囚车,发现朱安世半路跳车,又沿路找了回来。

朱安世不敢逗留,喘息片刻,强撑着爬起来。他一动,手脚上的铁链便哐啷作响,幸好响声不大。他轻手解开布绳,放下驩儿,将布绳一头系在脚链中央,一头用手提着,避免铁链碰地,这才牵着驩儿向山上爬去。

爬了一阵,马蹄声已经来到了正对岸,回头一望,几根火把在岸边晃动。这时夜静山空,对岸的话语听得异常清楚:

“这一路都没有山洞、树丛,那贼人没地方可躲,这边峭壁又陡,也爬不上去。”

“他一定是跳进江水里了,难道游到对岸去了?”

“江水这么急,他就是手脚没被锁,也难游过去。”

“那他能去哪里?”

“该不是被江水冲走,淹死了?”

“休要啰唆,仔细查找!”

士卒们不再说话,火把慢慢向南边移动,只听见马蹄声和兵刃撞击石头的声音。

朱安世松了口气,牵着驩儿继续登山。山势越来越陡,不但驩儿越走越慢,朱安世也气喘吁吁。一夜走走停停,天快亮时,才终于爬到山顶。朱安世怕对岸看见,牵着驩儿向山里又赶了一段,找了处茂密草丛,这才一起躺倒。

虽然夜寒露重,两人疲乏已极,很快呼呼睡着。

[1] 梓潼:西汉高帝六年(公元前201年),置广汉郡,辖十三县。治所设在梓潼(今四川梓潼县)。

[2] 赭(zhě)衣:囚衣,用赤土染成赭色(红褐色),无领,不缝边,以区别于常服。

[3] 钳钛:秦汉时期拘押重罪犯用铁质刑具。钳是颈部铁圈,钛是脚镣。

[4] 丝锯:据《世界古代前期科技史》(安家瑶著),商、周时期玉石加工已采用了青铜制作的丝锯工具。另据考古发现,战国铁器盛行,玉器加工已使用铁丝丝锯,战国到汉代的一些玉器上能够看见锯料时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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