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武皇帝中
太康元年(公元280年)
1 春,正月,吴国大赦。
2 杜预向江陵,王浑出横江,攻打吴国城镇、军营,所向皆克。
二月一日,王濬、唐彬击破丹阳监盛纪。
吴国人在长江沙洲上要害之处,用铁链横锁江面。又制作铁锥,长丈余,暗置江中,用以逆拒舟舰。王濬制作数十个大木筏,方一百余步,上面绑上披甲持仗的稻草人,令水性好的士兵乘木筏先行,遇上铁锥,铁锥就被木筏带走了。又制作巨大的火炬,长十余丈,数十人手拉手才能围一圈那么粗,灌上麻油,置于船前,遇到铁链,就点火焚烧,不一会儿,铁链就被烧断了,于是船行不再有障碍。
二月三日,王濬攻克西陵,杀吴国都督留宪等。五日,攻克荆门、夷道二城,杀夷道监陆晏(陆抗之子)。杜预派牙门将周旨等率奇兵八百泛舟夜里渡江,袭击乐乡,多张旗帜,又在巴山放火,吴国都督孙歆恐惧,写信给江陵督伍延说:“北来诸军,是飞渡长江啊!”周旨等伏兵于乐乡城外,孙歆派兵出城迎战王濬,大败而还。周旨等伏兵跟随败兵进城,孙歆还不知道,周旨直抵孙歆帐下,将孙歆俘虏而回。
二月八日,王濬击杀吴国水军都督陆景。
杜预进攻江陵,二月十七日,攻克,斩伍延。
于是沅江、湘江以南,一直到交州、广州诸州郡,都望风而降,送上印绶。杜预持皇帝符节,以诏书名义慰抚他们。一共斩获吴国都督、监军十四人,牙门将、郡守一百二十余人。
胡奋攻克江安。
二月十八日,皇帝下诏:“王濬、唐彬既已平定巴丘,与胡奋、王戎一起攻打夏口、武昌,顺流而下,直指秣陵。杜预当镇抚零陵、桂阳,招降衡阳。大兵既已临境,荆州以南,当传檄而定。杜预等各自分兵以增强王濬、唐彬兵力。太尉贾充移屯项县。”
王戎派参军、襄阳人罗尚,南阳人刘乔带兵与王濬合攻武昌,吴国江夏太守刘朗、督武昌诸军虞昺皆降。虞昺,是虞翻的儿子。
杜预与诸将召开军事会议,有人说:“百年之敌,未可一次扫清,方今春季涨水,难以长久驻军,不如等到冬天,再图大举。”杜预说:“当初乐毅济西一战获胜,就长驱直入,一举兼并强齐。如今我兵威已振,正如破竹,已经劈开数节之后,剩下的自然迎刃而解,不需要再另外找地方下手。”于是指示众将方略,直扑建业。
孙皓听闻王浑南下,派丞相张悌督丹阳太守沈莹、护军孙震、副军师诸葛靓率众三万人渡江迎战。到了牛渚,沈莹说:“晋国在蜀操练水军已经很久了,我上游诸军,却一向没有戒备,如今众将皆已战死,年轻人担当大任,恐怕不能抵御。晋国水军一定会从此处经过,我们不如积蓄力量防守于此,等他来了,就在此决战,如果幸而获胜,长江以西就平定了。如果渡江与晋国大军接战,不幸失败,则大事去矣!”
张悌说:“吴国将亡,贤愚皆知,这都不是今天才知道的了。我担心蜀兵到此,我军心骇惧,根本就不能作战。带他们渡江,尚可决战。如果败了,大家一起为国家而死,死而无憾。如果有幸战胜,北敌败逃,那我军士气高涨,兵势万倍,再乘胜南下,阻截蜀兵,定可将其攻破。如果按你的计策,恐怕士众一哄而散,等敌人到来,没有一人死难的,君臣一起投降,岂不是奇耻大辱吗?”(张悌分析得对,他讲的是《孙子兵法》的道理,如果留在牛渚,兵法上叫“散地”,在自己国境内作战,在地势上就叫散地,什么散呢?军心散,因为士兵随时都可以逃回家。敌人来了,将领说迎战,而士兵们吓坏了,一哄而散,将领只剩一个人,也只能投降了。而带他们渡江之后呢,地势上叫“重地”,深入重地就是这个意思,没有退路,回不了家,只能抱团死战,背水一战。)
三月,张悌等渡江,在杨荷包围了王浑部将、城阳都尉张乔。张乔只有七千人,关闭营门请降。诸葛靓要将他们全部屠杀,张悌说:“强敌在前,不应该先管这些小事,再说杀降不祥。”诸葛靓说:“他们是因为没有救兵,力小不敌,所以假装投降,为缓兵之计,不是真降。如果放过他们,留他们在我军身后,必为后患。”张悌不听,慰抚张乔之后,继续前进。张悌与扬州刺史、汝南人周浚结阵对峙,沈莹率丹阳精兵五千,拿着大刀盾牌,三次冲击晋兵,晋兵岿然不动。沈莹撤退,队形混乱,晋将薛胜、蒋班乘乱追击,吴兵崩溃奔逃,将帅不能制止。张乔从后面发动突袭,在版桥大败吴军。诸葛靓率数百人逃走,派人前往迎接张悌,张悌不肯走,诸葛靓亲自上前,拉住他的手说:“存亡自有天命,不是您一个人所能支撑的,何必主动寻死!”张悌流泪说:“仲思(诸葛靓字仲思),今日就是我死之日!况且我还在儿童时代,就被你家丞相诸葛亮赏识提拔,时常担心自己不能死得其所,坏了明贤的知人之明。如今能身殉社稷,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诸葛靓再三拉他走,张悌不动,诸葛靓于是流泪而去。走了一百余步,再转头看时,张悌已被晋兵所杀,孙震、沈莹等七千八百余人都被斩首,吴人大震。
当初,诏书命王濬攻下到建平后,受杜预的节制调度;到了建业,则受王浑的节制调度。杜预到了江陵,对诸将说:“如果王濬攻下建平,则顺流长驱而进,威名已著,不宜再受制于我。如果他攻不下建平,那我也够不着那么远对他施行节制调度了。”王濬到了西陵,杜预写信给他说:“足下既已摧毁吴国西部防御,便当径取建业,征讨累世之巨寇,救吴国生灵于涂炭,然后凯旋京师,也是旷世之盛事了!”王濬大悦,上表把杜预的信送给皇帝。
等到张悌败死,扬州别驾何恽对周浚说:“张悌举全吴精兵殄灭于此,吴国朝野莫不震慑,王濬又已攻破武昌,乘胜东下,所向披靡,吴国土崩瓦解之势,已经出现。我们应该火速引兵渡江,直指建业,大军突然杀到,他们心胆俱裂,可以不战而擒!”周浚很赞赏他的谋划,派他去向王浑汇报,何恽说:“王浑不明事机,只是谨慎求不犯错,一定不会听我的。”周浚坚持要他去请示王浑,王浑果然说:“我所受的诏命,只是要我屯驻江北以抗吴兵,没有让我轻举妄动。你们扬州虽然武勇,单靠你们,能平定江东吗?如果违背诏命,取胜也不多什么功劳;万一失败,罪恶深重。况且诏命说了,王濬到来,就受我的节制调度。你们现在只需准备舟舰,等王濬到了,一起渡江。”何恽说:“王濬攻克万里之寇,以乘胜之威,来受您的节制调度,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况且明公您身为上将,见可而进,难道一举一动都需要皇帝诏命吗?如今乘此渡江,十全必克,何必疑虑而滞留不进!这正是让鄙州上下抱恨不已的原因!”王浑不听。
王濬从武昌顺流直奔建业,吴主孙皓派游击将军张象率水师一万人迎战,张象部望旗而降。王濬兵甲满江,旌旗像蜡烛一样映照天空,威势甚盛,吴人大惧。
孙皓的嬖臣岑昏,凭借奸险谄媚,位列九卿,又喜欢大兴工程劳役,使众人受困苦和祸患。等到晋兵将至,殿中亲近数百人向孙皓叩头请示说:“北军日近,而我军无人愿意作战,陛下怎么办?”孙皓问:“为什么不愿作战?”回答说:“都是因为岑昏。”孙皓沉吟说:“如果真是这样,当以此奴向百姓谢罪。”众人顺势说:“诺!”然后一哄而上抓走岑昏,孙皓连忙派人阻止,岑昏已经被杀。
陶濬将要讨伐郭马,到了武昌,听说晋兵大入,引兵东还。到了建业,孙皓引见,问他水军消息。陶濬说:“蜀船皆小,如今给我两万兵,得大船以战,足以击破他们。”于是集结部队,授给陶濬符节。本来定于第二天出发,结果当晚,部队士兵全部逃溃。
当时王浑、王濬及琅邪王司马伷都临近建业,吴国司徒何植与建威将军孙晏都将印玺、符节送至王浑处请降。孙皓采用光禄勋薛莹、中书令何冲等计,分遣使者奉书于王浑、王濬、司马伷请降。又给吴国群臣写信,深自咎责,说:“如今大晋平治四海,正是英俊之士展露气节之时,不要因为改朝换代而埋没自己!”使者先送玺绶给琅邪王司马伷。三月十五日,王濬舟师过三山,王浑遣使要王濬来大营议事,王濬举帆直指建业,回报说:“风大,船停不下来。”当天,王濬士卒八万,船舰绵延一百里,鼓噪进入石头城。孙皓双手反绑,后面车上载着棺材,走到军门前投降。王濬为他松绑,烧毁棺木,延请相见。收其地图和户籍,计有四个州、四十三个郡、五十二万三千户人家、兵二十三万。
朝廷听说吴国已平,群臣都上朝祝贺,皇帝流涕说:“这是太傅(羊祜)的功劳啊!”骠骑将军孙秀不贺,南向流涕说:“当年讨逆将军(孙策)以一校尉创业,如今后主举江南而弃之,宗庙山陵,从此为废墟,悠悠苍天啊!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起初,吴国还未攻下时,大臣们都认为不可轻进,唯独张华坚持认为必可攻克。贾充上表说:“吴地未可全部平定,如今正是夏天,江淮低湿,疾疫必起,应该召回诸军,以为后图。虽腰斩张华不足以谢天下。”皇帝说:“这是我的意思,张华不过是和我看法一致罢了。”荀勖又上奏,也是跟贾充一样的话。皇帝都不听。杜预听说贾充上奏要求罢兵,飞驰上表固争,使者到了轩辕,吴国已经投降。贾充又惭愧又害怕,到宫门前请罪,皇帝安抚,不问罪。
夏,四月二十八日,皇帝下诏,封孙皓为归命侯。
二十九日,大赦,改年号为太康,大宴五日。派使者分别到荆州、扬州抚慰,吴国州牧、郡守以下官员,全部不变。废除吴国苛政,政令一切从简。
滕修征讨郭马,还未攻克,听说晋军伐吴,率众赴难。到达巴丘,吴国灭亡消息传来,滕修缟素流涕,再回广州,与广州刺史闾丰、苍梧太守王毅各自向晋国送去印绶请降。孙皓派陶璜之子陶融持手书晓谕陶璜,陶璜流涕数日,也送印绶请降。皇帝命他们仍担任原职。
王濬东下之时,吴国各城池守将都望风款附,唯独建平太守吾彦婴城固守。听说吴国灭亡之后,吾彦才投降。皇帝任命吾彦为金城太守。
当初,朝廷尊宠孙秀、孙楷,想以此招降吴人。吴国灭亡之后,将孙秀降职为伏波将军,孙楷降为度辽将军。
琅邪王司马伷派人送孙皓及其宗族到洛阳。五月一日,孙皓抵达,与其太子孙瑾等把污泥涂在头上,双手反绑,到东阳门。皇帝派谒者为他们松绑,赐给衣服、车马,田三十顷,每年赏赐钱谷、布帛、绸缎等,十分丰厚。拜孙瑾为中郎。孙皓诸子原来为王的,都拜为郎中。吴国有名望的士人,都根据才能,依次录用。孙氏将吏随同渡江的,免除赋税和劳役十年,吴国百姓免除赋税和劳役二十年。
五月四日,皇帝亲临正殿,大会文武百官中有爵位的人及四方使者,国子监学生也都出席,引见归命侯孙皓及吴国降人。孙皓登殿叩头。皇帝对孙皓说:“朕设此座,等你很久了。”孙皓回答说:“臣在南方,也摆设了这么一个座位以待陛下。”贾充对孙皓说:“听说你在南方挖人眼睛、剥人面皮,这是什么刑罚?”孙皓说:“人臣有杀其君及奸恶不忠者,就加此刑罢了。”(指贾充杀高贵乡公。)贾充默然羞愧,而孙皓面不改色。
皇帝从容问散骑常侍薛莹,孙皓为什么会灭亡,薛莹回答说:“孙皓昵近小人,刑罚放滥,大臣诸将,人人不能自保,这是他灭亡的原因。”另一天,皇帝又问吾彦,吾彦说:“吴主才智过人,宰辅贤能聪明。”皇帝笑道:“那怎么亡了呢?”吾彦说:“天禄永终,历数在陛下身上,所以为陛下所擒而已。”皇帝很欣赏他的回答。
【胡三省曰】
武王伐纣,斩其首,悬挂于太白之旗。像孙皓这样凶暴之君,斩了他,向吴国人民谢罪才对。
【柏杨曰】
司马炎心地宽厚,所以对亡国之君至为优待。但对像孙皓这种恶棍,应该予以合理制裁,世上才有天理和公道。
刘禹锡《西塞山怀古诗》: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王濬进入建业的第二天,王浑渡过长江。王浑因为王濬没有等自己到来,就先行接受孙皓投降,恼羞成怒,要攻打王濬。何攀劝王濬将孙皓送去交给王浑,王浑才打消念头。
何恽因为王浑与王濬争功,写信给周浚说:“《尚书》崇尚克让,《易经》提倡谦退。之前击破张悌,吴人丧气,王濬抓住机会,攻陷建业。要论前因后果,是我们自己按兵不动,错失良机,未能成事。如今又去跟人家争功,王濬决不会忍气吞声,既伤了双方和气,又张扬了争夺功劳的丑陋之风,我实在觉得不足取。”周浚接到信,就谏止王浑。王浑不接受,上表弹劾王濬违背诏书,不受节度,还诬告了若干罪状。王浑之子王济娶了皇帝的女儿常山公主,宗党强盛。有司奏请逮捕王濬,用槛车押送回京。皇帝不许,只是以诏书责备王濬不听王浑命令,违背诏书,贪图私利。
王濬上疏自辩说:“之前接到诏书,令我直指秣陵(建业),又令我受太尉贾充节度。臣于十五日至三山,见王浑大军在北岸,送信让我前往,我水军乘风扬帆,风行电掣,直捣贼城,根本无法掉头再去王浑那儿。我中午抵达秣陵,天黑才收到王浑发下的应受他节度的虎符,命我于次日,即十六日率我部全部人马回师包围石头城,又向我索取蜀兵及镇南诸军人员名册。我认为,孙皓已经投降,我们没来由去包围石头城做什么。又,士兵名册,也无法仓促间准备齐全,而且都不是什么急事,不可奉行,并不是我胆敢违抗圣制。
“孙皓众叛亲离,匹夫独坐,雀鼠贪生,只求活命而已,而江北诸军不知虚实,不早缚取,自己失误。我到了,直接伸手就取,他们就怨恨我,说他们守贼百日,倒被我得了。我认为,事君之道,只要对社稷有利,生死都不顾。如果我为了避嫌而不进取,那是人臣不忠之利,而不是明主社稷之福。”
王浑又抄录周浚的信说:“王濬军得了吴国宝物。”又说:“王濬牙门将李高放火烧毁孙皓伪宫。”
王濬再上表说:“臣孤根独立,得罪了王浑那样强大的宗族。如果犯上顶撞了君主,还有可能被原谅,得罪了贵臣,则有不测之祸。吴国伪中郎将孔摅说:二月武昌失守,我水军刚刚抵达,孙皓视察石头城回来,左右人都拿着刀大呼:‘要为陛下决一死战!’孙皓大喜,相信他们,把金银财宝全部拿出来赐给他们。结果这些丑恶之人拿到财宝,马上就跑了。孙皓恐惧,这才准备投降。派去投降的使节刚走,左右就开始劫夺财物,抢掠妻妾,并放火烧毁宫殿。孙皓鼠窜逃生,唯恐不能免死。我到了之后,才派参军将火扑灭。周浚先入孙皓宫室,王浑先登孙皓舟舰,我进宫、上船,都在他们后面。孙皓宫中,连坐席都没了,如果还有剩下的财宝,也一定是周浚和王浑先得。周浚等人指控我,说我屯聚蜀人,又不及时押送孙皓,是要谋反。又挑拨吴国人,说我要诛杀他们,抢他们的妻儿,希望他们作乱,以泄私愤。谋反大逆这样的罪状,他们都往我头上扣,其他那些诽谤也不算什么了。今年平定吴国,本是举国欢庆,到了我身上,反而成了罪状。”
王濬到了京师,有司上奏弹劾王濬违背诏命,大不敬,应交付廷尉问罪。皇帝下诏,不许。有司又上奏,弹劾王濬在大赦之后,烧毁贼船一百三十五艘,应交付廷尉调查。皇帝下诏,不许调查。
王浑、王濬争功不已,皇帝命守廷尉、广陵人刘颂评定他们的事功。刘颂评定王浑为上功,王濬为中功。皇帝认为刘颂决断不公平,贬他为京兆太守。
【华杉讲透】
皇上圣明,无论王浑及其党羽怎么陷害王濬,他都不为所动。他心里明白,王濬为首功,要刘颂来评,刘颂还是选择巴结王浑,皇帝将刘颂贬职。
但是——
无论王浑等人如何诬陷王濬,他们都没有“诬陷罪”。他们的诬告,完全没有成本。这就是中国历史上冤案频发的原因了。
还有一个吴国财宝的问题,这是一个战争的潜规则,或者说也算是一条兵法,那就是,敌人的财宝是将士们的,谁打进去了,谁抢到就是谁的,皇帝不能过问。如果这都要问,士兵们为什么要拼死往前冲呢?胜利之后皇帝会有赏赐,但升官发财的是将领们,几万甚至几十万普通士兵,皇帝赏不了什么,就靠敌人的财宝来激励了。士兵们抢了东西,一把火把宫殿烧了,就说财宝都没有了。别说王濬,后世的圣人,王阳明平定宁王叛乱后,都没有上交一分钱的财宝。曾国藩打下南京城,也是一把火把天王宫烧了,告诉太后,一分钱也没有。湘军将士们都发了大财,也是多少眼红的官员告状,朝廷一概不问。
庚辰日(五月无此日),增加贾充封邑八千户,任命王濬为辅国大将军,封襄阳县侯;杜预为当阳县侯;王戎为安丰县侯;封琅邪王司马伷的两个儿子为亭侯;增加京陵侯王浑封邑八千户,进爵为公爵;尚书、关内侯张华进封广武县侯,增加封邑一万户。荀勖以专心主持诏命的功绩,一个儿子被封为亭侯;其余诸将及公卿以下,赏赐各有等差。皇帝以平定吴国的功劳,策告羊祜祭庙,封羊祜的夫人夏侯氏为万岁乡君,食邑五千户。
王濬认为自己功劳大,却被王浑父子及其党羽所挫抑,每次进见,都陈说自己攻伐之劳和被诬陷的情形,以致不胜其愤,不辞而别,皇帝总是宽恕他。益州护军范通对王濬说:“您的功劳当然值得赞赏,但是,你居功的方式却未能尽善。如果您凯旋之日,脱下战袍,穿上便服,回到家中,闭口不言平吴之事,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圣人之德,群帅之力,老夫何力之有!’这就是蔺相如让廉颇服气的方式了,王浑他能不羞愧吗?”王濬说:“我开始时,是担心重蹈邓艾覆辙,大祸临头,不得不说。后来呢,始终不能忘怀,是我偏狭了。”
当时,也有很多人认为王濬功劳大,赏赐轻,为他感到愤慨,博士秦秀等一起上表争辩王濬的委屈,皇帝于是擢升王濬为镇军大将军。
王浑曾经去拜访王濬,王濬严设守卫,然后才和他相见。
【华杉讲透】
范通的话,“尽善尽美”,是引用《论语》。原文是孔子论音乐,说舜的音乐,尽善尽美;周武王的音乐,尽美,但是未能尽善。为什么呢?因为舜的帝位是尧禅让给他的,一切平和。而武王是革命得天下,音乐虽然一样的美,但是有杀伐之气,未能尽善。就像革命歌曲,《血染的风采》,风采是尽美,血染就未能尽善。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他的功劳当然是尽美。但是之后跟王浑的争执,以致在朝堂上跟皇帝出言不逊,就未能尽善了。晋灭吴,那是天下大势,谁的功劳,都是机缘巧合,个个都得了封赏,还相互不服。皇帝面对这些骄兵悍将,也是太难了。
杜预回到襄阳,认为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于是勤于讲武,申严戍守,又引滍水、淯水灌溉农田一万余顷,从扬口开始,开通零陵、桂阳漕运,官府和百姓,都仰赖他的建设。杜预既不会骑马,也不善射箭,但用兵制胜,诸将都赶不上他。杜预镇守襄阳,经常送礼贿赂京城权贵,有人问他缘故,他说:“我不求他们帮我什么,只是让他们不要陷害我。”
王浑升任征东大将军,仍镇守寿阳。
诸葛靓逃窜不出。皇帝少年时代和诸葛靓有交情,诸葛靓的姐姐是琅玡王司马伷的妃子,皇帝知道诸葛靓躲在姐姐家,就去找他。诸葛靓躲进厕所,皇帝逼他出来见面,说:“想不到今天又能相见!”诸葛靓流涕说:“臣不能身上涂漆或自己毁容,又见到圣上,实在是惭恨!”皇帝下诏,任命诸葛靓为侍中,诸葛靓坚辞不就,回到老家,终身不面向朝廷而坐。
3 六月,再封丹水侯司马睦为高阳王。(之前咸宁三年有记载:中山王司马睦被控收容逃犯,贬为丹水县侯。)
4 秋,八月五日,封皇弟司马延祚为乐平王。司马延祚不久去世。
5 九月六日,贾充等人以天下一统,屡次请求封禅。皇帝不许。
6 冬,十月,前将军、青州刺史、淮南人胡威去世。胡威为尚书,曾经进谏说时政太宽松。皇帝说:“尚书郎以下,我不会宽容。”胡威说:“我所讲的,不是丞、郎、令史这些小官,而正是像我这样级别的官员,要严格要求,才能整饬教化,彰明法令!”
7 这一年,将司隶所统辖的地区设置司州,于是全国一共有十九州(司州、兖州、豫州、冀州、并州、青州、徐州、荆州、扬州、凉州、雍州、秦州、益州、梁州、宁州、幽州、平州、交州、广州),一百七十三个郡和封国,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户人家。
8 皇帝下诏说:“汉末以来,四海分崩,州刺史内理民事,外领兵马。如今天下统一,应该放下干戈,刺史的职责,应恢复到和汉朝时一样(只负责监察郡县官员而已),州郡军队全部裁撤,大郡设置武吏一百人,小郡五十人。”
交州牧陶璜上疏说:“交州、广州东西数千里,不服从政府的有六万余户,而政府可以征召差役的,不过五千多家,二州唇齿相依,全靠军队镇压。又,宁州各蛮夷部落,都据守河川上游,无论水路、陆路,都和交州相通,不宜裁撤州兵,暴露我们内部空虚。”
仆射山涛也上言:“不宜裁撤州郡武备。”皇帝不听。到了永宁年(二十年)以后,盗贼群起,州郡无备,不能擒制,于是天下大乱,正如山涛所言。然后刺史又再兼领兵民的政务,州政府的地位更加重要了。
9 汉、魏以来,羌、胡、鲜卑降者,大多安置在塞内诸郡。其后,多次因为愤恨,杀害地方长官,逐渐成为民患。侍御史、西河人郭钦上疏说:“戎狄强悍,历古为患。魏初人口稀少,西北诸郡,都是戎狄所居,一直到内地的京兆、魏郡、弘农,也有他们的居住点。如今虽然服从政府,但是,假如百年之后有风吹草动,胡人骑兵从平阳、上党出发,不过三日就可抵达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都成为他们的内庭了。应该借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渐渐迁徙内郡杂居的胡人到边疆地区,严格限制四夷出入中原地区,恢复先王‘荒服’之制,这才是万世之长策。”皇帝不听。
太康二年(公元281年)
1 春,三月,皇帝下诏,选孙皓宫人五千人入宫。皇帝平吴之后,喜欢游宴,怠于政事,后宫美女接近一万人。皇帝常常乘着羊车,任凭羊愿意去什么地方,羊停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喝酒睡觉。宫人就竞相以竹叶插在门口,又用盐水洒地,来吸引羊车。而皇后的父亲杨骏及弟弟杨珧、杨济开始用事,内外勾结,相互请托,权倾内外,时人称他们为“三杨”,而旧臣多被疏远。山涛数次规谏,皇帝虽然知道,却不能改正。
【华杉讲透】
每个人都会懈怠,我们终此一生,都要和自己的懈怠做斗争,领导者更要和组织的懈怠做斗争,才能励精图治;否则,就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司马炎可以算是明君,但是他也懈怠了,没有志向,没有目标,没有追求。说他追求声色吗?他连声色也不追求了,后宫一万美女,都没有一个他喜欢的,只随着羊车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司马炎的人生已经结束,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2 当初,鲜卑莫护跋从塞外入居辽西棘城之北,号称“慕容部”。莫护跋生木延,木延生涉归,迁居辽东之北,世代依附中国,数次随从征讨有功,拜为大单于。冬,十月,涉归开始入寇昌黎。(这就是五代十六国之前燕帝国慕容氏的祖先。)
3 十一月二十五日,高平武公陈骞薨逝。
4 这一年,扬州刺史周浚将州府移居秣陵,吴国人还有不服的,屡次叛乱,周浚一一讨平,宾礼父老,搜求人才,恩威并施,吴人悦服。
太康三年(公元282年)
1 春,正月一日,皇帝亲自主持南郊祭祀。礼毕,感慨地问司隶校尉刘毅:“朕可以与汉朝哪位皇帝相比?”刘毅说:“桓帝、灵帝吧!”皇帝说:“何至于此?”刘毅说:“桓帝、灵帝卖官的钱入国库,陛下卖官的钱入私门,从这一点来说,恐怕陛下还不如他们。”皇帝大笑,说:“在桓帝、灵帝的时代,听不到这样的直言,而朕有你这样的直臣,看来朕还是胜过他们。”
刘毅做司隶校尉,纠察权贵,无所顾忌。皇太子鼓吹入东掖门(臣子入东掖门,应该撤去仪仗,下车步行),刘毅弹劾纠察。中护军、散骑常侍羊琇,与皇帝有旧恩,典禁兵,参与机密十余年,恃宠骄侈,数次犯法。刘毅弹劾羊琇论罪当死。皇帝派齐王司马攸私下向刘毅替羊琇求情,刘毅答应。都官从事、广平人程卫直接驰入护军军营,逮捕羊琇属吏,拷问隐私,先上奏羊琇所犯罪行,然后才通知刘毅。皇帝不得已,将羊琇免官。没多久,又命他以平民身份领职。
羊琇,是景献皇后(司马师正妻)的堂弟;后将军王恺,是文明皇后(司马昭正妻)的弟弟;散骑常侍石崇,是石苞的儿子。三人都非常富有,竞相攀比奢侈。王恺用米浆洗锅,石崇用蜡烛当柴烧;王恺用紫色丝绸做夹道屏障四十里(出行先夹道做屏障,挡风沙,保护隐私,而紫色最贵),石崇用锦缎做夹道屏障五十里;石崇用花椒涂墙(花椒性温而有芳香,但用于涂墙,只有皇家才用得起,所以皇后的卧房称为椒房),王恺就用胭脂涂墙。皇帝总是帮王恺,曾经送他一棵珊瑚树,高二尺许。王恺向石崇炫耀,石崇举起铁如意,一下就把珊瑚树击得粉碎。王恺大怒,认为石崇输不起。石崇说:“不用心疼,马上还你!”命左右将家中珊瑚树全部拿出来,高三四尺的有六七棵,与王恺那棵大小相当的,多的是。王恺怅然若失。
车骑将军傅咸上疏说:“先王之治天下,什么时候吃肉,什么时候穿丝绸,都有规定(古代百姓五十岁可以吃肉,六十岁可以穿丝绸),我认为,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古代人口稠密,土地狭小,尚且有储蓄,因为节俭。如今呢,地广人稀,却国用不足,就是因为奢侈。要大家节俭,就要谴责奢侈。奢侈不被谴责,还搞起比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浪费就没有尽头了!”
2 尚书张华以文学才识名重一时,论者都认为张华应该做三公。中书监荀勖、侍中冯紞因为之前张华坚持伐吴,让他们丢脸,深为嫉恨。某次皇帝问张华:“朕百年之后,谁可托以后事?”张华说:“品德高尚,又是皇室至亲,莫如齐王司马攸。”由此让皇帝不悦,荀勖乘势诋毁他。
正月十八日,任命张华为都督幽州诸军事。张华到了幽州,抚慰汉人和夷人,声誉名望更加卓著,皇帝又想征召他回京。冯紞在皇帝身边,从容讨论钟会。冯紞说:“钟会之反,也是太祖(司马昭)自己造成的。”皇帝变色说:“此话怎讲!”冯紞脱下帽子,谢罪说:“臣听说,善于驾驭马车的人,必须知道缰绳缓急的运用,什么时候拉紧,什么时候放松,所以孔子认为子路很好强,却弃而不用;冉求退让软弱,却进用他。汉高祖尊崇五王(韩信、韩王信、彭越、英布、卢绾),却最终让他们夷灭;光武帝贬抑诸将,而令他们得以善终。这并不是因为皇帝宽仁还是残暴,而是对臣子的抑扬予夺,产生的不同结果。钟会才智有限,而太祖却对他夸奖无极,居之以重势,委之以大兵,让钟会自以为算无遗策,又功高无赏,就铤而走险,构成凶逆。假如太祖只是用他一些小才小能,再以大礼来节制他,不让他掌握那么大的威权,把他纳入正轨,他也不会生出叛乱之心。”
皇帝说:“你说得对。”冯紞叩头说:“陛下既然认为我说得对,就要想一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要再让钟会之徒兴起,带来倾覆之祸!”皇帝问:“当今也有钟会这样的人吗?”冯紞于是屏退左右,说:“陛下谋划之臣,有大功于天下,又据守一方,掌兵权者,都需要陛下圣虑!”
皇帝默然,由此不再征召张华。
【华杉讲透】
冯紞一席话,纵论高祖、光武,又说到司马昭和钟会,说的每一个字都对,但是,是不是应在张华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他的目的是打击张华,原因是泄个人私愤,这是无疑义的。谗言这东西,也不需要坐实,只需要引起皇上“圣虑”,就达到目的了。
皇帝身边的人,每一个都“别有用心”。完全站在皇帝立场考虑问题的,叫“纯臣”。张华是不是皇帝的纯臣呢?咱们也不知道。
张华支持司马攸,如果他做了三公,司马炎死后,他和司马攸联手辅佐司马衷,他们是辅佐,还是会“行伊霍之事”,也不好说。张华也可能是“国家的纯臣”,为国家考虑,不是为皇帝考虑;为司马氏考虑,不是为司马炎考虑,更不是为司马衷考虑,这都很有可能。所以,要怪还是怪他在皇帝面前公开支持司马攸,给了冯紞进谗言的机会。
3 三月,安北将军严询在昌黎击败慕容涉归,斩首及俘虏数以万计。
4 鲁公贾充年老患病,皇上派皇太子司马衷探视起居。贾充始终担忧自己死后的评价和谥号(对杀死魏帝曹髦还是有心理负担),侄子贾模说:“是非善恶,时间长了自然就有公论,也掩盖不了。”夏,四月,贾充薨逝,世子贾黎民早逝,没有嗣子,贾充的妻子郭槐想要以贾充外孙韩谧为世孙(以嫡孙身份继承祖父爵位),郎中令韩咸、中尉曹轸进谏说:“按礼制,没有异姓为后嗣之礼,如果这样,会令先公受讥于后世,而怀愧于地下。”郭槐不听。韩咸等就向皇帝上疏,求改立嗣,事情就搁置下来。郭槐也上表,说这是贾充遗愿。皇帝于是批准,下诏说:“自今往后,除非有太宰(贾充)这么大功劳,并且像太宰这样封爵又没有嗣子的,皆不得援引此例!”
之后太常讨论给贾充的谥号,博士秦秀说:“贾充悖礼溺情,以乱大伦。当初鄫国国君养外孙莒国公子为后嗣,《春秋》就记载为‘莒人灭鄫’。断绝父祖的血食,开朝廷之乱源。按谥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谥号为鲁荒公。”皇帝不听,改为鲁武公。
【华杉讲透】
继承法是宗族社会最大的政治,贾充没有儿子,就应该选一位叔伯兄弟的侄子做继承人,才能延续秦秀所说的“父祖血食”;否则,那姓韩的继承,他的列祖列宗都姓韩啊,他的祖庙里牌位怎么摆呢?贾充感情上跟自己女儿、外孙更亲近,这就是悖礼溺情。国家允许爵位继承,也是激励有功家族,韩氏无功,怎么能袭爵呢?所以秦秀说这是“开朝廷之乱原”,乱了。
而司马炎对贾充呢,基本上是你想怎样都行!贾充于司马家族,不仅是最大功臣,更接近于合伙人的关系,不仅是铁杆兄弟,更是不锈钢兄弟。当年指使成济刺死曹髦那一枪,贾充也是押上了全族性命支持司马氏,司马炎给他谥号为“武”,就是这一枪的“武”了。
5 闰四月一日,广陆成侯李胤薨逝。
6 齐王司马攸德望日隆,荀勖、冯紞、杨珧对此都很厌恶。冯紞对皇帝说:“陛下下诏让各诸侯王回到自己封国,应该从最亲的亲王开始。最亲的就是齐王,而唯独齐王留在京师,这样好吗?”荀勖说:“百官都归心于齐王,陛下万岁之后,太子恐怕立不住!陛下试一下,下诏让齐王归国,我敢保证,满朝官员都会反对,那时候我的话就应验了。”皇帝同意。
冬,十二月十三日,皇帝下诏说:“古代九命作伯(《周礼》:一命受职,接受委任;再命受服,接受官服;三命受位,接受官位级别;四命受器,接受印信;五命赐则,接受法令规章;六命赐官,接受官职;七命赐国,赐给采邑;八命作牧,成为地方长官;九命作伯,成为封国国君),或者入朝辅政,或者出镇一方(所以称诸侯为方伯),无论在哪,都居于主宰地位。侍中、司空、齐王司马攸,佐命立勋,勤劳王室,现在,任命为大司马、都督青州诸军事,仍兼侍中,加崇典礼,主管官员详按旧制施行。”又任命汝南王司马亮为太尉、录尚书事、领太子太傅,光禄大夫山涛为司徒,尚书令卫瓘为司空。
征东大将军王浑上疏,认为:“司马攸至亲盛德,相当于周公,应该留在朝廷,参与政事,如今要求司马攸到封国,给一个都督的虚号,而并无军事实权,有亏于兄弟款笃之义,恐怕也不是陛下追述先帝、文明皇后(司马炎的母亲)对待司马攸的本意。如果说对同姓亲王恩宠太厚,会有吴王刘濞、楚王刘戊那样的叛乱,那汉朝的吕氏、霍氏、王氏,又是什么人呢?历观古今,只要权势过重,一定发生危害,唯一的办法,就是任正道而求忠良而已。如果以智计猜测,就是至亲之人,也被怀疑,更何况关系疏远的呢?他们又能保证忠诚吗?我认为,现在太子太保的位置空缺,应该让司马攸担任,与汝南王司马亮、杨珧一起主持朝政。三个人位置相当,足以相互匡正,既无偏重倾覆之势,又不失亲人之间的亲情和君臣之间的仁爱,这才是最好的安排。”于是扶风王司马骏、光禄大夫李憙、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甄德等人都切谏,皇帝一概不听。
王济派他的妻子常山公主(司马炎的女儿)及甄德的妻子长广公主(也是司马炎的女儿)进宫,跪下磕头,哭哭啼啼,请求皇帝留下司马攸。皇帝怒,对侍中王戎说:“兄弟至亲,如今要齐王出京,是朕的家事,而甄德、王济接连派妇人来哭我这个活人吗?”于是把二人撵出去做外朝官,王济做国子监祭酒,甄德为大鸿胪。
羊琇与北军中候成粲密谋约见杨珧,然后当场亲手刺杀他。杨珧收到消息,以生病为由,推辞不出,并指使有司上奏弹劾羊琇,羊琇被贬为太仆。羊琇愤怨,发病而死。
李憙也以年老逊位,死在家中。李熹在朝为官,亲戚朋友来找他的,他将自己的薪俸分给他们维持生活,但从来没有利用职权为他们谋取官职,时人都很称道他。
7 这一年,散骑常侍薛莹去世。有人对吴郡人陆喜说:“薛莹在吴国士人中当算是第一吧?”陆喜说:“薛莹在第四、第五之间,怎么能算是第一!以孙皓之无道,吴国之士,隐居不仕,不发一言的,为第一等;避开高位,居于卑微,以俸禄代替耕田以维持生活的,为第二等;从容为国,执正不惧的,为第三等;斟酌时宜,找机会促进些微改善的,为第四等;温良恭谨,谨慎修身,不带头谄媚的,为第五等;第五等以下,就不用谈了。所以,上士都隐没而远离后悔和耻辱之事,中士有声名地位而靠近祸殃。你看看薛莹处身于世的前前后后,能算得上是第一吗?”
【柏杨曰】
陆喜这篇评论,充分暴露出传统知识分子的卑怯。不管国家危机如何严重,不管人民灾难如何普遍,而只求明哲保身,所以才把冷血的下流动物列为第一等,而把官场混混列为第二等。认为立身正直、无畏无惧的英雄豪杰,以及不断促使政治改革、不谄媚、不拍马屁的人,不过是一群大小傻瓜,只有远远躲开麻烦,才是光明大道。大小傻瓜接近灾祸,自应受到讥讽。
坚持正义是一种能力,面对暴政,所有的知识、学问、道德、勇气完全崩溃。对别人的赴汤蹈火,反而酸溜溜地在旁边说风凉话,陆喜提供给我们的是一个无耻之徒的形象。
【华杉讲透】
薛莹是吴国名臣,孙皓投降,降表就是他主笔的,投降后在晋国为散骑常侍。柏杨是一位抗争者,而儒家少有抗争的文化。
《论语》: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说南容的品格,国家有道,他能发挥自己的才能;国家无道,他能保护自己免于刑戮,这就是儒家的价值观。按孔子的标准,柏杨就未能免于刑戮,坐了十年牢。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孔子说,宁武子这个人啊,国家政治清明,他就出来做官,发挥他的智慧,建功立业。国家政治黑暗,他就假装愚笨,什么也不干。他的智慧,别人赶得上;他的愚笨,别人赶不上。这是“愚不可及”的原意。
《中庸》: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
居上位,便兢兢业业,尽那为上的道理,不可恃其富贵,而至于骄矜。居于下位,便要安分守己,尽那为下的道理,不要自干法纪,违悖上级。国家有道之时,他说的话,便都是经世济国的事业,足以感动乎人,让他兴起而在位。国家无道,能隐然自守,不作危激的议论,足以远避灾祸而容其身。
这是儒家的入世哲学,如果国家政治清明,你不在高位,那是你的耻辱,因为你没本事。反过来,如果国家政治黑暗,你还在高位,那是你的耻辱,因为你同流合污。
《诗经》说:“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这是明哲保身的成语出处。明哲,明是明于理,哲是察于事,就是既明白理,又明白事。明哲保身,是做个明白人。人们往往只明白理,不明白事,这在国有道的时候可以,在国无道的时候,就很危险。
明哲保身,这保身,不光是苟且偷安,有三层含义,第一层,是不同流合污,不跟着做坏事,保持自己的清白,这是底线,你要做坏事,那我是宁死不屈。第二层,是保护自己和家人的人身安全。第三层,是以待天时,是为国家保存忠良,到新君即位,国家有道的时候,还得靠我干活呢!
陆喜之论,一方面是作为吴国人,你说薛莹第一,我偏说他排不上,显示我吴国有人。另一方面,也是标准的儒家价值观,处身立世之道。至于陆喜说得对,还是柏杨说得对,哪种人排第一,哪种人排第五,作为读书人,首先是要做个明白人,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什么后果;二是要知行合一,你是要做柏杨那样的人,还是做陆喜那样的人。怎么做,你就怎么说;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这叫“言行相顾”。不要说一套做一套,自己躲在后面,却鼓动别人去抗争,那就不厚道了。
太康四年(公元283年)
1 春,正月甲申日(正月无此日),以尚书右仆射魏舒为左仆射,下邳王司马晃为右仆射。司马晃,是司马孚之子。(左仆射权力大于右仆射。)
2 正月十八日,新沓康伯山涛薨逝。
3 皇帝命太常讨论尊崇齐王司马攸,应赏赐什么样的器物。博士庾旉、太叔广(太叔为复姓)、刘暾、缪蔚、郭颐、秦秀、傅珍上表说:“当初周朝选拔品德高贵的人,给他们封国,以佐佑王室,周公、康叔、耼季,都入居三公,这说明,在朝廷辅政为重,镇守一方为轻。汉朝的诸侯王,位在丞相、三公之上,但是,入朝参政,仍兼任官职;如果返回自己封国,则官职取消,并不以官衔虚号为荣宠。如今,假使司马攸贤德,就不宜以同母弟弟之亲,而仅居于鲁、卫诸侯之位;如果他不贤,那又不该以东海之滨那么广大的土地做封国。按古礼,三公没有具体职权,只是坐而论道,没有到地方上去独当一面的道理。唯有周宣王时,为了救急,命召穆公征讨淮河一带的蛮夷,所以《诗经》上说:‘徐方不回,王曰旋归。’(徐方叛乱,王说:‘平定他,早早回来。’)宰相不得久在外地。如今天下已定,四海一家,正需要经常延请三公,讨论太平之基,如果反而把他派到远方,离京师两千里,这就违背旧有的典章了。”
庾旉,是庾纯之子;刘暾,是刘毅之子。庾旉起草之后,先给庾纯看,庾纯不表示反对。
事情又交给太常郑默、博士祭酒曹志讨论,曹志怆然叹息说:“哪有如此之才、如此之亲,不留在朝廷树立根本,帮助君王教化天下,而远放到海滨的呢!晋朝的气运,将要危殆了吗?”于是奏议说:“古代辅佐王室,同姓的有周公,异姓的有姜太公,都是身居朝廷,五代之后,才归葬封国。到了周朝衰微的时候,虽有春秋五霸兴起,又怎能与周公、召公共治之时同日而论呢!自从羲皇以来,天下岂是一姓所独有!应当以至公之心,与天下共谋利害,才能享国久长。所以秦朝、魏朝想要独揽大权,结果身死国亡,周朝、汉朝能分享利益,所以亲疏远近都能为他所用,这是前事之明鉴。我认为,应当听取庾博士的意见。”
皇帝看了曹志奏折,大怒,说:“曹志尚且不明白我的用心,何况天下人呢?”又说:“博士不回答我的问题,却回答我没有问的问题,横造异端。”命有司将太常郑默免职。于是尚书朱整、褚等奏:“曹志等超出职权范围,迷惘朝廷,崇饰恶言,假装正直,毫无忌讳,请逮捕曹志等下廷尉问罪。”皇帝下诏,将曹志免官,以鄄城县公的身份回家。其他人都交付廷尉审判。
庾纯到廷尉自守,说:“庾旉之前把奏章给我看过,我见识愚昧浅陋,没有阻止。”皇帝下诏,庾纯免罪。廷尉刘颂等上奏,庾旉等大不敬,当弃市。尚书奏请批准廷尉行刑。尚书夏侯骏说:“国家设立八座官位(尚书令、仆射,加上六曹尚书,世称‘八座’),正是为了今天这样的事!”于是独持异议。左仆射、下邳王司马晃也同意夏侯骏的看法。奏折留中七日,皇帝下诏说:“庾旉是主谋,应该第一个斩首,但是,他的家人自首,现在,连同太叔广等七人,都免死,一律免职。”
二月,皇帝下诏,再以济南郡并入齐国。十九日,立齐王司马攸的儿子、长乐亭侯司马寔为北海王,下令给司马攸设立轩悬之乐、六佾之舞、黄钺以及皇帝乘舆的副车。
【华杉讲透】
庾旉的奏章,是根据自己的观点选择论据,按胡三省注,汉朝诸侯王参与朝政的,只有东平王刘苍一人而已。刘苍是光武帝刘秀之子,汉明帝刘庄同母弟弟,母为光烈皇后阴丽华。刘苍于建武十五年(公元39年)受封为东平公,十七年进封为东平王,汉明帝永平元年为骠骑将军在朝辅政,七年归国。两汉那么多亲王,只有这一个参与朝政的,他就把他作为惯例,当然没有说服力。这么多官员如此强烈地支持司马攸,是因为他们都认为司马衷不行。这当然只能适得其反,更引起司马炎的警惕。
司马炎尤其不满曹志,因为曹志是曹植的儿子,他对曹丕如何对待曹植非常清楚,而司马炎对司马攸,不管怎么说比曹丕对曹植好一百倍。
司马炎要他们讨论给司马攸什么样的尊荣待遇,他们答非所问,一个字也没回答,反而说了一大堆并非他们职权范围内的话。最后还是司马炎自己安排,再扩大司马攸的封国,加封他一个儿子,设立的器物典礼,轩悬之乐是三面悬挂,仅次于天子的四面悬挂,六佾是六六三十六人方队,仅次于天子的八佾,八八六十四人。在司马炎看来,我对这个弟弟够可以了。尽管多给他待遇,让他远走,去除一块心病。
4 三月一日,日食。
5 齐献王司马攸愤怨发病,请求留下为母后守陵。皇帝不许,派御医去探视。御医知道皇帝心意,都说司马攸没病。河南尹向雄进谏说:“陛下子弟虽多,但有品德名望的少,齐王卧居京邑,益处很多,不可不深思啊!”皇帝不听。向雄愤怨而死。司马攸病情越来越重,皇帝却不断催他上路。司马攸勉强打起精神,进宫辞行。司马攸历来重视自己的仪表,虽然病重,仍然竭力支撑,举止如常,皇帝更加怀疑他没病。司马攸辞别上路,没几天就呕血而死。皇帝前往吊丧,司马攸的儿子司马冏哭天抢地,诉说父亲病重,而御医诬告说没病。皇帝下诏,即刻诛杀御医,以司马冏为嗣子。
当初,皇帝非常疼爱司马攸,但是被荀勖、冯紞等构陷,皇帝为自己死后考虑,所以要放逐他。等到司马攸死,皇帝哀恸不已。冯紞侍奉在侧,说:“齐王名过其实,而天下都归心于他。如今自己薨逝,也是社稷之福,陛下何必过分哀痛。”皇帝收泪而止,下诏,葬礼按安平献王司马孚前例。
司马攸举动以礼,很少有过失,就是皇帝,也很敬畏他,每次和他在一起,皇帝说话都很谨慎,想好了再说。
【华杉讲透】
司马攸之贤,天下归心,不过,我倒同意冯紞说他的话:“名过其实。”司马炎对他确实是够意思了,看看司马炎一生,他对谁不宽厚呢?司马攸自己就该走,这是起码的政治规矩,何至于愤怨发病,还把母亲抬出来,要求留下守陵呢?
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一切都是难得可贵。司马炎能这样对待司马攸,已经是相当的难得可贵了;可是司马攸还觉得自己另有理所应当的待遇。可见人都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和心态。
兄弟要和睦,就一个字——让!必有一人能相让,才能和睦。让到什么程度呢?让到超出对方认为你该让多少的程度,就算让到位了。不过人心不同,实在很难,司马炎让到不能再让了,不仅司马攸不满意,曹志都跟着说风凉话。
历史上兄弟让国之事,也有先例,伯夷、叔齐兄弟相互让国,结果一起远走他乡,把王位留给二弟,以致最后两人一起,不食周粟,而饿死首阳山。周太王长子太伯、次子仲雍,为了父亲心意,让国给三弟季历,也是举家远走两千多里,和家族断绝联系和音讯,结果开创了吴国。司马炎给司马攸那么好的条件,他却还要愤懑,用生病、病死来抗议,他也算半个小人了。孔子说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司马攸近则有礼,但远之则怨。
再说说被诛杀的御医们,司马攸生病,皇帝怀疑他装病,派御医去看的时候,就有“看看他到底装什么病”的意思,“诸医希旨,皆言无疾”,顺着皇帝的意思,都说没病,最后通通丢了脑袋。伴君如伴虎,就是这样了。他们有没有办法呢?有办法!不要来做御医,能拒绝就拒绝,能跑路隐居就跑路隐居,这是之前的办法。如果选择做御医,既然来了,办法就是做医生,遵守医生的天职,有病就说有病,即便因不合皇帝心意,丢了脑袋——估计也不至于丢脑袋,丢饭碗而已——那也是死得其所。何苦弄到这个死法呢?害人性命,还是欺君之罪。人都想趋利避害,但是不能有利必趋、有害必避,而且那也做不到,事态的发展不归任何人控制。人只需要凭着自己的良知,顺着大是大非去行,循天理,守原则,就是人生的意义。
6 夏,五月一日,琅邪武王司马伷薨逝。
7 冬,十一月,任命尚书左仆射魏舒为司徒。
8 河南及荆州、扬州等六个州发大水。
9 归命侯孙皓去世。
10 这一年,鲜卑慕容涉归去世,弟弟慕容删篡立,要杀慕容涉归的儿子慕容廆,慕容廆逃亡,躲在辽东人徐郁家里。
太康五年(公元284年)
1 春,正月四日,武库水井中发现两条青龙,皇帝亲自去观看,面有喜色。百官准备朝贺,尚书右仆射刘毅上表说:“当初有龙从天而降,到夏朝宫廷内,最后却成为周朝之祸。《易经》说:‘潜龙勿用,阳在下也。’我翻阅旧典,没有贺龙的礼制。”皇帝听从了刘毅的话。
【综合胡三省及柏杨注】
“龙降夏庭,卒为周祸”,是指传说夏朝末年,褒国人的神灵化为两条龙,飞降在夏朝宫廷。巫师占卜说,将龙的口水收集、收藏起来,大吉。过了一千年,周朝厉王在位,放龙涎的柜子放出光芒,周厉王命打开观看,结果打翻了坛子,龙涎流在地上变成一只小鼋。周厉王命宫女脱光衣服围着它呼叫(当时认为裸女可以辟邪),小鼋突然不见。一个宫女不小心踩了小鼋爬过的足迹,竟然怀孕,周厉王认为她与人偷情,将她关押起来,十四岁时生下一个女孩。不夫而育,既耻且惧,她将女儿抛弃。一个逃犯捡到并收养了这女孩,逃到褒国。女孩长大,成为绝世美女,又被献进王宫,当时的天子是周幽王,这位女子,就是著名的褒姒。
2 魏朝时,陈群认为吏部不能遴选天下人才,所以让各郡国设置中正,州设置大中正,都由本郡本州人在朝廷做官、德充才盛者担任,让他们按一定标准,将各地人才评为九品(这就是九品中正制),有言行修养卓著的,就升职;有道义亏缺的,就降级,吏部就以中正们的评定为依据来选拔百官。这个制度施行时间长了之后,有些中正本身就不合格,积弊越来越深,刘毅上疏说:
“如今的中正,定九品的时候,高下随意,别人的荣辱,全在他们手中,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势,于公来说,他们考核是否失实,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于私呢,他们揭发他人隐私,又没有任何顾忌。他们别有用心,各怀目的,积极钻营,廉让之风消失,而争讼之风盛行,我真为圣朝感到羞耻!这个中正制度,对政治的损害有八个方面:
“其一,评级的高低,全看当事人家族势力强弱,是非黑白,全看当事人家族正在兴起还是衰落,往往十天之内,论断就完全改变。评级为上品的,没有一个出自寒门,评级为下品的,没有一个来自豪族。
“其二,设置州郡中正,本来是要选拔州里舆论所归服的人,以镇服不同意见,统一评定标准,但是,责任如此重大,人选却很轻率,以至于当地舆论不服,朝廷大臣之间也产生矛盾和仇怨。
“其三,设立九品中正制,本来是要将才德分级,从首到尾等差分明,结果呢,优劣颠倒,首尾倒错。
“其四,陛下赏善罚恶,无不依法裁决,而唯独对中正,委之以一国之重任,却没有赏罚考核,而且禁止人对中正的裁决结果提出诉讼。于是中正纵横随意,无所顾忌,那些被枉屈的,抱怨积存于心,却没有渠道上达天听。
“其五,一国之士,多至千计,有的流徙于他国,有的谋生于远方,中正对他们都不认识,他怎么能穷尽一国之士?他不管知道不知道、认识不认识,都给人评定一个等级。于是,要赞誉某人,就听当地官员的意见;诋毁某人呢,就采信一些流言。中正如果全靠自己判断,他自己并不认识对方;如果听他人意见呢,听到的又是别人的偏见。
“其六,求得人才,本来是用以治理人民,而如今政绩卓著的,反而被评为低等,没有政绩的,反而被评为上品,这是压制实际功绩,而崇尚虚名;长浮华之风,而废除考绩。
“其七,不同的官职和事务,需要不同的人才,如今不看他的才干和特长,而只是分为九品,以品取人,品级够的,那工作非他所长;擅长干那工作的,品级又达不到。品级和才干之间的矛盾,让九品之评成了空谈。
“其八,九品中评级低下的,并不说明他的罪状;列为上品的,也不说明他的善行。全凭中正的个人爱憎,植其私党,天下人于是不再追求德行,而是致力于搞好关系。
“由此看来,中正虽然名为中正,实际上是奸恶之府;九品虽然名义上是九品,实际上有八害。古今之失,莫大于此!愚臣认为,应该取消中正,去除九品,抛弃魏朝的做法,重新建立新的制度。”
太尉、汝南王司马亮,司空卫瓘也上疏说:“魏氏承丧乱之后,人士流徙,考详无地,所以设立九品之制,粗略地满足一时的人才访求而已。如今天下一统,教化方始,臣等认为应该荡除末法,一概以现在的住所为永久居住地,自公卿以下,一律以现居地为籍贯,不要让他的籍贯远在异乡,由远方的中正给他评级。废除中正制度,举善进才,各由本乡推举,则争讼自然平息,各自修行。”
在始平王那里任文学(掌王府教育)一职的江夏人李重上疏说:“九品制废除后,应该先开放允许人民自由迁徙,自由选择永久居住地,然后由本乡评定人才的制度就可以实行了。”
皇帝对他们的建议很赞赏,但始终不能改变。
【华杉讲透】
晋朝是一个士族政权,九品中正制本身就是豪族垄断政权的制度,确保所有官员都在他们的家族范围内选拔,并不在于他是不是人才,是不是称职。要改变九品中正制,是动所有人的奶酪,动司马氏的执政基础。所以司马炎觉得你们说得对,但是办不了。
要办成这个事情,形成科举制度,平民社会,还得三百年。所以我们今天看到好多社会问题,你说得对,但是要办成你想的那样,可能也还需要三百年时间。
3 冬,十二月十日,大赦。
4 闰十二月,当阳成侯杜预去世。
5 这一年,塞外匈奴胡太阿厚率部落两万九千三百人来降。皇帝把他们安置在塞内西河郡。
6 撤销宁州,并入益州,设置南夷校尉,监护境内蛮夷。
太康六年(公元285年)
1 春,正月,尚书左仆射刘毅退休,紧接着去世。
2 正月九日,任命王浑为尚书左仆射,王浑的儿子王济为侍中。王浑手下的主管处理事情不恰当,王济将他绳之以法。王济的堂兄王佑,一向与王济不和,于是借此事诋毁王济不能包容自己的父亲,皇帝因此疏远王济。后来,王济因事违法,被免职。
王济生性豪侈,皇帝对侍中和峤说:“我想把王济骂一顿,再给他一个官做,如何?”和峤说:“王济俊杰英爽,恐怕不肯屈服。”皇帝召见王济,痛斥他,然后问:“你知愧吗?”王济说:“《尺布》《斗粟》的歌谣,常让我替陛下感到惭愧。有的人能让亲近的人变得疏远,我不能让亲近的人保持亲近,这是我愧对陛下的地方。”
皇帝默然。和峤,是和洽的孙子。
【华杉讲透】
王济是皇帝的女婿,和峤是王济的姐夫。王济说《尺布》《斗粟》的歌谣,是讽刺皇帝不能包容司马攸,这是他替皇帝感到惭愧,而他愧对皇帝的地方,是他不能让皇帝听他劝谏,让亲兄弟保持亲近。
所以他对自己的错一个字也没认,把皇帝反击得哑口无言。皇帝默然,是皇帝知愧了,王济呢,如和峤所言:“济俊爽,恐不可屈。”他不屈,他俊,他爽。也难为司马炎包容这些狂士了。
3 青州、梁州、幽州、冀州旱灾。
4 秋,八月一日,日食。
5 冬,十二月十七日,襄阳武侯王濬去世。
6 这一年,慕容删为其部下所杀,部众迎接慕容涉归之子慕容廆继位。慕容涉归与鲜卑宇文部一向有矛盾,慕容廆向朝廷请求讨伐宇文部,朝廷不许。慕容廆怒,入寇辽西,杀略甚众。皇帝派幽州军征讨慕容廆,战于肥如,慕容廆大败。从此每年侵犯边境,又东击扶余,扶余王依虑自杀,子弟撤退到沃沮。慕容廆夷平扶余王城,俘虏一万余人而回。
太康七年(公元286年)
1 春,正月一日,日食。
司徒魏舒称病,坚决要求辞职,皇帝批准,以剧阳子爵身份退休回家。魏舒做事,一定是先做了再宣布。退休的时候,都没人知道。卫瓘写信给魏舒说:“我总是跟你谈我想退休的事,却一直没有做到,你呢,可以说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了!”
【华杉讲透】
卫瓘此处引用《论语》里颜回说孔子的话:“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我仰望老师的学问,越望,他越高,进得一级,后面又有一级;我钻研老师的学问,越钻研,它越坚实,钻透一层,里面又有一层。一会儿看它就在前面,我勇猛地赶上去,恍惚又没赶上。看它又好像在身后,我又转身去赶。
卫瓘成天跟魏舒叨咕要退休,但都在嘴上。魏舒从来不提退休的事,他突然退了,卫瓘事后才知道,所以说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不服不行。
2 夏,慕容廆入寇辽东,故扶余王依虑的儿子依罗请求率部恢复故国,向东夷校尉何龛求援,何龛派都护贾沈带兵护送。慕容廆派部将孙丁率骑兵半路截击。贾沈力战,斩孙丁,扶余复国成功。
3 秋,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各率部落十余万人到雍州投降。
4 九月二十九日,扶风武王司马骏薨逝。
5 冬,十一月四日,任命陇西王司马泰都督关中诸军事。司马泰,是司马懿的弟弟司马馗的儿子。
6 这一年,鲜卑拓跋悉鹿去世,他的弟弟拓跋绰继位。
太康八年(公元287年)
1 春,正月一日,日食。
2 太庙地基塌陷,九月,重新改建,征调工匠六万人。
3 这一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人又率部落一万一千五百人来降。
太康九年(公元288年)
1 春,正月一日,日食。
2 夏,六月一日,日食。
3 三十三个郡国大旱。
4 秋,八月十四日,流星如雨下。
5 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