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上元佳节,长安城里热闹非凡,人人携着家人出游,看百戏观彩灯,整座城被花灯照得通亮。
只是夜幕之下,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门面,上面挂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牌子,上面写着“善成书肆”。
它的主人是一位高官,因为犯事,全家被赐死,其名下的产业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这样荒废在此处。
一声有些颤抖的童声响起,在空荡荡的书肆里引起了一阵回音。
“某才不怕……黑。”
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男孩蹲在正厅里抱着双臂,紧紧抿着唇,一脸倔强。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
吱嘎——
书肆的门被打开了!
男孩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吓得浑身僵住不敢动作。
“抓到你了!明珠!”
抱住他的“鬼”发出了很清脆的声音,还暖暖的。
不对!鬼怎么会是暖暖的呢!
“你是谁!”男孩一把推开那个“鬼”。
“鬼”一时不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时,男孩才看清“鬼”的真面目。
是一个个子和他差不多高的红衣裳的小丫头!
小姑娘也发现了不对,自己爬了起来,她并没有责怪对方推倒了自己,反而很认真的道歉:“对不住,是儿认错了人。”
“呃……”男孩没有料到这看上去穿得金贵的小姑娘脾气还挺好,一时语塞。
小姑娘很是老成:“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呀?你的爹娘呢?你是不是找不到路了?”
“某……”男孩停顿了许久,“不是。”
“哦~”小姑娘板着的脸松了松,“你也是因为玩捉迷藏才躲到这里来的吗?”
男孩正想回答,外头传来了另外一群孩子的声音。
“傅六郎那个胆小鬼跑去哪里了?”
“肯定不在这儿!他怕黑呢!”
“哼,一个郎君还怕黑!”
声音越来越小,那群孩子离开了此处。
小姑娘的眼睛转了转:“你就是傅六郎吗?”
抵赖是不可能的了。
“是……”
“儿叫徐风眠。”
男孩睁大了眼:“小娘子是不可以把闺名告诉外人的!”
“哦……”小姑娘失落了片刻,又恢复了正常,“儿是外地来的,不懂这些呢。”
男孩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问道:“你是在找同伴吗?”
“是啊!”小姑娘理了理头发,“你怕黑啊?”
不知是因为不相识,还是因为小姑娘的眼神太过纯粹,男孩此时有了承认的勇气:“嗯……”
“那你为什么还一个人在这里?”小姑娘伸出手,“走吧,一起出去!”
烟火升空。
天色已经大亮。
位于长安城郊外的庄园中,男子睁开双眼,嘴角噙着笑。
他站起身,在池塘边随意抛洒着鱼食,周边满是各色的兰花,如同春日一般。
肥硕的锦鲤拥挤着身体争抢鱼食,池塘之上瞬间飞溅起急促的浪花。
“啧……”男子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真是让人不喜,太热情了,太贪婪了。”
他抛出一把药粉撒了进去,张大了嘴巴的锦鲤疯狂地吞进融化了药粉的水。
“主人,人已经醒了。”
男子有些惊讶,随即又笑道:“眠眠真是不一般。”
明明下了那么多药。
“某得去看看她,别把她吓着了……”
背影之后,池塘里的鱼浮在水面上飘荡。
徐风眠垂下眼,随手揉乱了头发。
身下的床柔软得不可思议,眼前的装饰和她的房间如出一辙。只是鼻尖满是陌生的老山檀香气……
房门被轻轻打开,白衣男子慢步走了进来。
“你醒啦?”
语气温和又亲切,仿佛二人是多年的友人。
徐风眠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她缓慢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还是那么斯文秀气。
“是因为药下得太重了吗?”傅介之坐在她身边伸手想要为她按头。
徐风眠却飞快地躲开了。
他脸上笑容一滞:“对不住,是某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
徐风眠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跟这种疯子有什么好说的。
傅介之以为是她无法说话:“是因为舌头有一点麻痹感吗?”他笑意浅浅,“没事的,等药效彻底散去就好了。”
沉默了许久,徐风眠才开口。
“是你做了那些事?”
傅介之坦然一笑:“你是说刘彦茂之死?富顺和张刀是自杀,某只不过是教他们怎么复仇而已。”
徐风眠嘲讽一笑:“兵不血刃,你一向如此。”
“眠眠……”傅介之的语气轻柔得像一丝云,“可是,你手里也不干净啊!”
徐风眠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这人是准备把杀害道士和吴大郎的事情怪在她头上!
可笑!
傅介之的声音带着些蛊惑的意味:“难道不是吗?是为了给你过生辰,某才设了那个局的!”他凑近道,带着讨好,“你喜不喜欢?那个姻缘庙是不是很独特?很有意思!”
他双手一摊:“你看,是不是因为你,吴大郎才死掉的。”
徐风眠忍住冷笑,面无表情:“那画扇呢?”
“你是不是吃醋了!”傅介之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放心,某只是可怜她而已!才教了她怎么复仇。”
“不仅仅只是陈明珠和唐子谌吧。”徐风眠直直看向他的眼睛,“陈夫人之前发狂的事情也是你下的药。”
傅介之兴奋了起来,抚掌大笑:“对!是某!你太懂某了!”
徐风眠的心怦怦跳,她强自镇定:“杀掉郭立他们是你临时起意,所以手法略显粗糙,遗漏了曹辉和屈关连。”
傅介之痛快承认:“没错!继续……”
他的眠眠这么了解他!他实在是太开心了!
“杨望津之死是你为了报复圣人,顺便收拾立场不坚定的杨尚书所做。所以,你动用了你的棋子——含笑,诱导他杀死了杨望津。挑拨了杨卢两家的关系,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利用杨二郎的外祖母威胁他杀害那些进士,顺便把所有的事情赖在他的身上。令牌,也是你当时放在他身上的。”徐风眠越说越急,她喘了一口气,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还有胡先生。他武功平平,能做下数案,都是你在帮他…”
傅介之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你说得都很对,某承认了哦。”
徐风眠看向门外,兰花的香气浓郁得刺鼻。
“想去看看吗?”傅介之很敏锐地发现了她的目光。
“出去!”
“总是对某这样无情。”傅介之有些生气,“周俭就那么好?”
徐风眠抬起头:“你会做吃食吗?”
傅介之一愣:“君子远庖厨。”
“就是不会。”徐风眠紧接着问道,“你会女红吗?”
傅介之很是不屑:“这些都是小娘子做的事情。只要你乖乖嫁给某,某可以为你寻来最厉害的厨子,最好的绣娘。安国公府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哪里比得过傅家世代……”
“你变成了和你父母一样的人。”
徐风眠很是冷静,却让傅介之整个人的气场为之一变。
“你认为你把本官带到这里就会有用?”
傅介之咬紧牙:“你觉得呢?周俭再好,如果他今早一起来就发现你被人掳走,你说,他会怎么样?”
“你更应该担心本官会把你怎么样。”
傅介之看向她,眼里都是怜惜:“你能如何?”
徐风眠没有说话。
她不愿意让长辈听见自己说脏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