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内卫司牵头,三法司协理,就把当年云意书院万岳之死查了个透彻。
在书院一干学生的证明下,曹辉郭立等人合谋逼死万岳后抛尸掩盖其自杀的罪名彻底坐实。郭立等人已死,曹辉因为没有直接杀人,并未被判上斩首的罪行,可那打完一百杖后三千里的流放路想必也不会比死舒服。
而作为从犯的书院院长等人也被判处了流刑。
随着事情的尘埃落定,寒食与清明也接踵而来。
虽说内卫司需要轮值,但是也不是连扫墓的时间都不给当值的人留,寒食的第一日,徐风眠就和人换了假,和自家父兄嫂嫂一起去扫墓了。
寒食节是晋文公为纪念死去的介子推而产生。而清明节虽是来源于远古大祭春日的典礼,却也带了些缅怀逝者的悲凉底色。
可说来也怪,寒食清明之时却也是万物吐故纳新之时。
只需要掀开马车的帘子,就能看见一片桃红柳绿、花深林茂的春景。
还有不知哪里来的梨树倚靠在路边一隅,不过一阵和暖的风,如风雨一般的梨花琼玉就簌簌地落了下来,躲避不及,马车里也钻进了梨花香气。
这样生机勃勃的模样和时节似乎很是矛盾。
“或许是因为逝者已逝,生者更要好好的活下去……”徐尚书摸着胡子笑道。
马车正路过长安城南郊的一片坟地,那万岳的坟前缭绕着纸钱焚起的烟雾。
有三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祭拜,是王夫人,万庆儿和……魏义。
按照规矩,祭拜完后,确实要去曲江踏青一游才能算是过了清明。
徐家人出门出得晚,来也自然也来晚了一会儿,曲江边上已经满是欢声笑语。
蹴鞠、秋千、风筝……
来来往往的年轻郎君和小娘子簪杨戴柳,好不热闹。
徐陆英一下马车,就一溜烟跑了:“某去给夫人和阿妹折些柳枝来!”
别人家小娘子有的,某的夫人和阿妹也要有!
而“一匹狼”已经悄无声息地瞄准了徐家人。
“俭见过徐尚书。”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徐尚书“虎躯”一震。
他怎么忘记这茬儿了!
温蕊只对着已经满脸红透了的徐风眠笑,眼里尽是揶揄。
到底要有长辈的模样。徐尚书尽量让自己笑得友善些,转过身和他打招呼:“周四郎也来了啊!”
周俭今日特意打扮得很是稳重,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晚辈来得早些。徐尚书还没有准备杨柳枝条吗?”他唤来仆人,“这是鄙府的仆人做得,正好多出几个,徐尚书若不嫌弃……”
仆人正端着四个杨柳枝编成的花环,做工精致得很。
看到四个杨柳花环正好两个简朴两花哨,徐尚书怎会不明白。只是对方姿态放得如此低,若是拒绝当真不太好。
“那就多谢周四郎了!”
怕旁边的人风言风语,周俭偷偷看了一眼心上人就礼数周到地离开了,仿佛刚刚真的只是偶遇。
徐尚书拿起两个简朴的花环:“安国公府的仆人手艺不错啊!”
徐风眠一脸尴尬。
这样精细的东西,应该是周俭自己做的!
看见自家女儿一言难尽的表情,徐尚书忽然福至心灵。
刚才那小子的手上沾了些柳树的汁液!
左右无人,徐尚书低声问道:“是周四郎自己做的?”
“嗯……”
徐尚书不由有些敬佩:“这小子手还挺巧的。”
手确实很巧,剩下的两个花哨的花环上分布着用杨柳枝条刮结成型的花朵。
温蕊很自觉的拿走了那个花朵大些的花环。
那个一看就是阿眠的,上面都是阿眠喜欢的花。
姑嫂二人戴上花环。
徐风眠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转头去看她爹:“阿爹为何不戴。”
“阿爹戴大郎给为父摘回来的。”
话音刚落,徐陆英就拿着两个花环小跑着回来了。
他累得气喘吁吁,拿出两个花环递给自家夫人和阿妹:“喏,快看看喜欢不喜欢?这可是某选了好久的枝条呢!又嫩又绿!”
他还没注意到二人头上已经戴好的花环,一脸傻乐。
“多谢夫君!妾很欢喜!”温蕊反应极快,摘下了之前的花环,把新的花环戴了上去。
“咦?这是哪儿来的?”徐陆英瞪大了眼,余光又被徐风眠头上的花环吸引住了。
怎么自家阿妹也有一个!
温蕊替徐风眠解围:“周四郎送的。”又努力努嘴,“喏,还有你的份呢!”
徐陆英也好奇,转头去看拿着花环的徐尚书。
徐尚书的脸已经黑似锅底了,他咬牙切齿道:“为父的呢?”
这个破儿子!
徐陆英这才反应过来自家阿爹是在讨要什么,可是笔直笔直的他哪里有这些心思:“嗐!这小娘子戴的玩意儿,哪个大老爷们儿谁戴这个啊!”
“周四郎就戴!”徐尚书戳了戳他的头,“不仅自己戴,还记得为父的份呢!”
这个逆子,竟还没有外面的狼崽子顺眼!
被自家阿爹这样说,徐陆英也不傻,立即拿出剩下的花环递给他:“阿眠肯定不要这个,就给……”
温蕊捂住了自己夫君的破嘴。
“他做这个太难看了,父亲还是戴周四郎特意送您这个吧!又好看又不娘气!”
徐尚书向来体贴儿媳嫁过来不容易,在她面前最是慈爱。
“学学你家新妇!”他戴上花环再次戳了戳自家儿子。
徐风眠也忙着过来解围:“阿兄就是这样的性子,他自己也没有……”
话还没说完,徐陆英已经戴上了周俭送的花环。
徐风眠剩下的话被堵了回去。
没救了!
看着自己儿子傻乐的模样,徐尚书长叹一口气捂住了脸。
子不教父之过,是老夫的错。
这样想着,他一下就不气了,甚至颇为包容地看着徐陆英:“走吧!”
一家人朝着预定的位置走去。
被自家阿爹变脸速度搞得满头雾水的徐陆英特意落后几步,低声问道:“阿妹,阿爹这是怎么了?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的?刚刚看某还那么慈爱……”
徐风眠眼神复杂地看了自家阿兄一眼。
该怎么说那个是看傻子的眼神呢……
没想到一到落座的位置就碰见不想看见的人。
徐风眠心中一叹。
“徐尚书,您来了?”董侍郎一家也在附近。
“董侍郎来得好早。”徐尚书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乐呵呵地和董侍郎一家打招呼。
今日的董瑶穿了一身青色衣裳,反而比之前的模样好看多了。
至于董家……
自从上次周俭回去打了招呼,提了醒。董侍郎夫妇吃了几次闭门羹,明白了安国公府的意思,转头却责怪起了董瑶。
徐风眠很不自在,起身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她不喜欢热闹,只想找个幽静无人的地方呆着。
曲江旁边的庄园幽径遍布,可以随意挑了一条小路走。
三折两弯,后面的脚步声大得让她无法忽略。
“董娘子有事?”
这声音不像平常那样冷静,多了几分怒意。
董瑶显出身形,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若是因为令尊令堂之故去勉强自己,很没有意思。你真的是喜欢周俭吗?不见得。”徐风眠一脸沉静。
董瑶缓缓抬起头,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笑,言语之间有些暧昧:“幸好徐少司是个小娘子……”
“你这是何意?”
路边的草丛窸窸窣窣。
躲在里面的周俭是忍不了了!
嗬!某还以为是蔡叔老糊涂了!没想到他老人家才是慧眼如炬!神机妙算!说得很对!
气血上涌,他直接冲了出去:“某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徐风眠捂住头。董瑶也愣了一瞬,旋即粲然一笑:“周郎君真是碍眼……”
说完也不管周俭跳脚,扭头就走了。
徐风眠却忍不住笑了,虽极力忍耐,但眼角眉梢却尽是笑意。
“你还笑!你知不知道她这是对你……心怀叵测!”周俭气得脸都红了。
“怎么可能?她也是小娘子,你别瞎说!”徐风眠很是无言,这人一天脑子在想什么?
周皮笑肉不笑:“单纯!”
“嗯?”
徐风眠一个眼刀过去,周俭立即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样子。
他挨挨蹭蹭过去:“某就是想要个名分……”
他现在觉得可有危机感了!
徐风眠正欲开口,却被一个男声打断。
“四郎?你怎么在这儿?”
来者也不是外人,是周俭的大兄——周伦。
他满脸喜色,眼神里带着求救的意味。
原来是为了春闱的事情。
吏部考功司负责每年的春闱,春闱后能不能做官还要看吏部的关试,作为吏部右侍郎的周伦自然免不了来往人情之苦。
这不,他就出来透透气的功夫就被一群学子给缠上了。
他性情温和又不好意思推脱。自然只有极力忍耐。
周俭自然明白他家大兄的意思,指了指不远处只有四个凳子的石桌旁:“阿兄怎么才来?让我们好等!”他又一副刚刚看见那些学子的模样,很是惊讶,“你们是?”
还没等那些学子回答,周俭就抢先说道:“一起坐坐吧?哎呀!”他话锋一转,“真是对不住,这儿只有四个座位呢!”
这些学子都是通过了省试的人才,怎么会听不懂弦外之音,立即行了礼告辞了。
周伦看那些人走远,也很是有眼色地准备告辞。
“诶!你先别走!这好端端的,怎么那些学子把你给缠上了!”
周俭觉得很是不对劲儿,这些学子就是为了名气也不至于找到他大兄这个“佛名远扬”的人身上吧?
“唉……”周伦长长地叹了一大口气,满脸愁容,“谁知道呢!最近消息乱糟糟地出来了,说是其他考官定了下来,里头有某的名字……”
徐风眠很是肯定:“没有定下。”
内卫司需要协助维护春闱秩序,自然知道考官具体人选。
“谁知道呢……”周伦不住地叹气,“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消息。”
“没事儿!这哪年不是这样,你小心些便是了!”周俭拍了拍他阿兄的肩膀安慰道。
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知道今年曲江宴会有什么新鲜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