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将黑时,易兰泽脸上逐渐现出死气,人也似乎忽然被吸干了精神气,他得离开,不然这里就会有两具尸体了。
他抬眼看看还在忙的姜璃,没有打扰他,转身独自离开。
“泉朵,你看,他又走了,不是说好今天他守夜吗?这人什么情况?”有几个同事凑过来提醒泉朵。
泉朵果然看到易兰泽不声不响的离开,火气一下子冒出来,扔了手中正在整 李的名册,直接追出去了。
“易兰泽,你给我站住,”灵堂外泉朵叫住易兰泽,“不是说好守灵,你又要走?”
“我有急事。”易兰泽停在那里。
“信你才怪,”泉朵啐了一口,“易兰泽,你是不是喜欢姜璃啊?喜欢干嘛要这样?她现在最需要有人安慰的时候,你来一下就走,什么事都扛不了,还不如我们侯队长,连晚上守夜也是他陪着姜璃守的,算什么男人啊你。”
她声音很大,几个同事都在旁边看热闹,幸亏这时候天气已晚,并没有客人来吊唁
姜璃这时跑出来将泉朵拉住,恼道:“你干什么?”
泉朵道:“我替你出头啊。”
“我的事不用你出头。”姜璃使眼色让易兰泽快走。
泉朵委屈,还要说什么,侯千群这时听到声音也跑出来,看看易兰泽,道:“好了泉朵,晚上有我呢,不需要他在,我会顾好姜璃的,你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何况现在是争这些的时候吗?”
泉朵看看果然有人已经在旁边看热闹了,噘噘嘴不说话了。
“好了,你走吧。”侯千群冷声冲易兰泽道。
易兰泽看看姜璃,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姜璃抬头去看他,看到他脸上渐渐升起的死气中带着挥不去的绝望。
看他这样离开,姜璃心头一紧,忍不住道:“易兰泽,你等我一下。”
“头儿,你有点出息好不好?”那头泉朵死命将她拉住了。
好不容易将泉朵拉回去,再追出去时,易兰泽已经不见踪影了。
姜唯明下葬完就下起了雨,姜璃与几个同事告别,拒绝了泉朵来陪她的好意,疲累的回家。
最近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变成了暗灰色,最亲的人欺骗了他,最后又死了,喜欢的人不能长久在一起,眼看活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本来还想着与易兰泽多相处的,但这几天发生的事,让她与易兰泽说句话都难。
兜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晃荡,她一伸手,拿出一只烧焦的怀表,怀表完全坏了,处于某种原因,她没有将它与父亲一起下葬。
怀表是瑞士货,非常难得,她也是花了好几个月的工资,几经周折才买到的,但重点是很沉,她拿到手时也没想到这么沉,老爹虽然注重外表,但沉重繁复的东西他是不喜的,所以虽然是女儿送的生日礼物,却极少戴在身上,他更喜欢手表。
什么原因让老爹戴着这么重的怀表,而且是在家里的时候,是准备出门吗?这样的情况,看到起火,从二楼逃跑难道跑不掉?要知道这次火灾死去的人全是老人和体弱卧床的人。
黄眷说老爹头部有伤,但因为皮肤已经被烧焦无法进一步检查伤口,推测可能逃跑时太着急摔倒撞到头昏迷才被烧死。
想到后面脑子有些乱,姜璃干脆不想了,一抬头已经到家门口了,屋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姜璃看了下时间,这个时间易兰泽应该醒了。
想到昨天那一幕,泉朵小妮子虽然是替她说话,但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说这些实在有些过了,她还记得易兰泽离开时绝望的眼神。
想到这里,她忽然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中一急,忙从包里掏出钥匙,一个没拿稳掉在地上,她慌忙捡起,开了门。
门打开,自开着的阳台处有风直吹过来,她急步走到沙发前,看到并没有人,她心里就咯噔一下,她又跑到厨房,卧室,厕所。
都没有人。
“易兰泽。”她叫了一声。
屋里显然没有,没有人回应她。
出去买东西了?
她拿了包就想追出去,却正好瞥见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她心里叫着“完了”,人走上去抓起那个信封。
信封里是两张折得整齐的纸,她拿起有字的那张,上面是易兰泽的笔记。
“对不起,只想着自己死前和你相处多一天是一天,却不想成了你的累赘,什么事都帮不了你,不过还好也没有打扰你很久。”
“另外,你说的那个受伤的女人,这几天我凭记忆画出来了,在另一张纸上,因为实在记不太清楚,也是大概的样子。”
走了吗?就留下这几行字?
姜璃一下子瘫坐在那里,泪如雨下,老爹刚走,现在易兰泽也要离开她了吗?易兰泽醒的越来越晚了,他没几天可活了,他能去哪里?这个人,这个人!
她也顾不得看另一张纸,拿着包就出去了,也许没走多久,还能追回来。
然而刚出门,就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东西,正低头拿钥匙,看到门忽然打开愣了一下。
姜璃僵在那里,脸上还在流泪,怔怔看了眼前的人几秒,忽然上前一步扑进那人的怀中,那人手中的袋子掉在地上,下意识的伸手将她抱住。
“你没走,太好了,太好了。”姜璃用力抱住易兰泽,眼泪鼻涕全擦在他肩上。
易兰泽被这样抱着有些受宠若惊,道:“走?走去哪里?”
“我以为…我以为你离开了。”姜璃道。
易兰泽明白过来,道:“我只是去买点酱油和糖,家里没有了。”
“可你留的信是什么意思?”姜璃总算松开易兰泽,不好意思的擦眼泪边说道。
“信?”易兰泽想了想,道,“我怕我下次就醒不过来了,你又不在家,所以先写好放在那里。”
他伸手替姜璃擦眼泪,姜璃躲开道:“没看到我哭得鼻涕都出来了,你不怕赃了?”她知道易兰泽有洁癖。
易兰泽道:“你的就没关系。”手上动作没有停。
姜璃很不好意思,看看两人还站在门外,拉着易兰泽的手进屋去。
“你不用太在意泉朵的话,她一向咋咋呼呼的,而且根本不知道你的情况。”想到易兰泽留言的内容,姜璃还是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拉着易兰泽手解释。
易兰泽却道:“她说的是事实,我现在确实一无事处。”
“怎么没有啊,你做的饭很好吃。”姜璃道。
“那是因为我做过厨师。”
“你很会整理房间。”易兰泽把姜璃凌乱的客厅和厨房整理的一丝不苟。
“因为我还做过佣人。”
“你把我快死的花救活了。”
“碰巧我园丁也做过。”
姜璃瞪他,她原本是要安慰的,可他非要抬扛。
“你长得很好看。”姜璃道。
“…这是既定事实。”易兰泽怔了怔才道。
姜璃笑起来,之前的忧伤和焦虑一扫而空,她定定看着易兰泽,然后缓缓道:“你还是我喜欢的人,无可替代。”
易兰泽猛然间听到她这么说,瞬间就脸红了,苍白的已经带着死气的脸有了别样的生气,喃喃道:“你眼光很好,而且我也是。”
姜璃笑出声,忍不住又靠在易兰泽怀里,两人安静的拥抱,姜璃这多日来的伤痛,易兰泽百年来的孤独,两人相互慰藉,相互温暖。
也不知这样拥着抱了多久,面对着姜璃那边的钟无声的跳了一格,姜璃眼睛闪了闪,猛然意识到现在的怀抱是有期限的,他们的每一刻都在倒计时,不由得又将易兰泽拥紧了些,却发现怎么抱紧都没法填补心中的慌张。
“怎么了?”易兰泽低头看怀中的姜璃。
姜璃道:“你现在这样子,真的没有办法救了吗?”
易兰泽摇头:“死亡的方子和药引也是寻了几百年,想要不死当然也不是一夕间能做到的,不过…。”他停在那里没有说下去。
“不过什么?”
“没什么,”易兰泽道,“我有点累了,得在沙发上躺着去。”
“你现在一天醒多少时间 ?”姜璃问。
“四个小时不到了。”易兰泽道。
姜璃眉一拧,这么短了吗?
“我不能眼看着你这样下去,一定有办法。”她咬牙道。
易兰泽倒是很平静,道:“这样也好,能再见到你,也算是老天眷顾了,厨房里有我做的饭菜,你晚上热了吃。”他转了话题,并不想在生死上多说。
作为活了几百年的人生死早就看淡,如果不是遇到姜璃,他甚至迫切的想死去,所以对于死,他并不恐惧,但他知道姜璃没这么容易看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里多了具尸体,易兰泽一死去,这屋里一下子冷了好几度,姜璃又套了件衣服才坐回沙发上,看着死去的易兰泽。
易兰泽刚才说什么欲言又止?是不是有方法让他活着,她握着易兰泽已经冷下来的手:“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你告诉我。”
当然现在的易兰泽不会回答她,她叹了口气,看看外面的天气,天已经黑了,她站起来开了灯,看到厨房里易兰泽留的饭菜,并没有什么胃口,这几天父亲葬礼的疲累在此时一骨脑儿的涌上来,她干脆抱来被子放在易兰泽沙发旁的地上,澡也不想洗了,先睡一会儿吧。
躺下却发现还开着灯,她懒得起来,看着天花板发呆,直到现在她都无法相信她唯一的亲人,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总觉得只要她出门,用不了走多久就能到老爹的宿舍,敲几下门,老爹就会来开门,问她要不要吃他刚做的糖醋排骨。
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的,偶尔会猛然回过神会不自觉的自问,为什么她在这里?她在做什么,又猛然想起来,这是老爹的灵堂,老爹死了,然后心脏那里就用力的疼痛起来,直痛到无法呼吸。
然而她一直都没有大声哭泣,没有歇斯底里,冷静处理着一切,甚至老爹下葬她也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好像下葬的人并不是老爹。
“你真的死了吗,老爹?”她又拿出那个怀表,放在眼前。
然后似乎某根神经忽然被拨动了一下,泪水毫无预兆的就涌出来,虽然心里在说怎么回事,但泪水就这么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泪如泉涌,从眼角直接流到发间,一阵冰凉,接着是自己的叫声,低沉压抑的,一连叫了好几声,不得不咬住手指,阻止自己再叫,而且泪水一直未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璃终于彻底的累了,鼻子全堵了,呼吸困难,她坐起身发现枕头已经湿的没法睡了。
也许是想让自己分散注意力,她站起来重新拿了个枕头,同时提醒自己关灯睡觉,人走去关灯时,猛然看到桌上易兰泽留给她的信,还有一张纸好好的折在那里她还没有看。
她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那张纸,一时间竟然迟疑要不要看,直到门外传来两个邻居大声的说话声才回过神。
她这才走到桌前,拿起那张纸,不让自己有半分迟疑的打开。
一个女子,易兰泽的画功很好,但看得出修修改改,似乎还有很多不确定,但即便如此,姜璃还是认出了那个女人,虽然她只见过全家福上的她,但那是自己的母亲啊,看一眼就是刻在心里的人,哪怕照片是平面的,但心里早就幻想了她的笑容,她的声音。
是她的母亲。
她死了吗?
那单翎照片上的人是谁?
姜璃所有的注意力全被扯到这张画上,呼吸也急促起来,然而鼻子还堵着,她难受的深吸了口气,然后看了看沙发上的易兰泽。
不,她等不到他醒来。
她跑到电话机旁,想了想,又给单翎原来的那个饭馆打过去,她只有这个方式联系单翎,虽然事到如今,单翎和他的那些朋友早就离开了上海,但她还是想试一下。
电话竟然通了,还是那个伙计的声音,她没有多废话,直接道:“我要找单翎,有非常重要的事。”
“老板这段时间都不会在店里,不好意思。”那边还是一样的说辞。
姜璃直接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