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江说着,就用手按住胸口,似乎他不按住,他的肺真的就能‘嘭’地一声炸裂了。
“说来真是奇耻大辱。秦娜竟然说,那一万块钱的彩礼钱,让她拿给于梁办戏班子了。她说,于梁自从被工商局解雇以后,就又回他妈的那个戏班子了。但他们娘俩在戏班子受排挤,于是他想出来自己办个戏班子。但戏班子不光得招人,还得买一些设备什么的。她说于梁当年为了给她办事儿,把工作都丢了,所以她得支持于梁。正好,她和我谈恋爱,就以要彩礼为名,管我要了一万块钱的彩礼。而实际上,我岳父母根本就没朝我要彩礼。两位老人都说了,新社会了,不兴要彩礼这套事了。我岳父母气得不行,我也气得要死。但关键这还都不是实话,事情的真相是,她这个时候就和于梁不清不楚了,她哪里是借钱给于梁,她就是送钱给于梁。她所谓和我的偶遇,都是她和于梁精心设计的。当时我就怀疑,她怀的孩子也不是我的,所以我就让她还我那一万块钱,然后她要打掉孩子,就随她的便儿了。然后我们离婚。但我岳父母不同意,他们说保证这个孩子是我的。而且他们保证,秦娜以后会和我好好过。我岳母还说,如果以后秦娜再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她家祖传的那个霁红瓷瓶就不传给秦娜了。当时,我也是矛盾,我已经没了工作,而且多少还对秦娜报了一丝希望,所以就同意了我岳父母的安排。后来,你出生了,但你小的时候根本不象我,那个时候又没有DNA检测,我就怀疑你不是我的。于是,我和秦娜总是打架,是打架,不是吵架。我对生活也失去了信心。没了城里的工作,打工我不愿意去,在村里种地我也不爱种。岳父母看我一天有游手好闲的,也渐渐地看不上我。他们也看不上我了,我就更肆无忌惮了,最后我开始赌博、喝大酒。我岳父母后来也死了。秦娜就说是我气死的。要我说,他们是让秦娜气死的。他们死后,霁红瓷瓶就传给了秦娜。我让秦娜还我那一万块钱,要不就用瓶子顶帐。但秦娜不同意。于是就还是打架。其实我管秦娜要那个霁红瓷的瓶子,也是有理由的。是当年岳母说的,秦娜如果对不起我,那个瓶子就不给她了。其实她本来就对不起我了,她后来做的事情,就更对不起我了。秦娜虽然没跟我离婚,但她一直不理我。”
张长江说到他和秦娜打架,霍灿的头脑里,马上就闪现出种种他们互相殴打的场面,但多数的时候,都是张长江在打秦娜,而秦娜怀里紧紧地抱着弟弟。
张长江继续他的回忆:“秦娜不理我,但她的肚子却一点点地变大了。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得了什么病,因为自从我知道她把一万块钱给了于梁后,她就再没让我碰她。但终于有一天,她生下了那个野种。我这才知道,原来她趁着我出去耍钱赌博的时候,又偷着会了那个于梁了。这个野种肯定是于梁的。这个野种不象你,小的时候,看不出来长得象谁。他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于梁的崽子。看出这个野种是于梁的后,我当时就要拿刀宰了他。但被别人拦住了。从此以后,秦娜整天都抱着那个野崽子,她怕我杀了那个野崽子。”
霍灿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小的时候,妈妈为什么整天地抱着弟弟,一刻也不肯放下。
“我气不过,于是我就去找于梁。于梁的戏班我倒是找到了,但于梁却躲了,于梁躲了,但他让他们戏班的人请我喝酒吃饭,酒后趁着我有些醉意,又找我赌博。然后他们合着伙地做老千,结果我不光把身上的钱都输得精光,还欠了他们不少赌债。我身上的钱也是我管亲朋好友借的呢。因为还不起他们的债,我又被他们打了一顿,然后给撵了出来,你说我能不恨吗?所以回去后,我更恨秦娜,也更恨那个野种了。”
张长江虽然愤恨,但他的眼里却又闪现出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说:“不过,回去后,我也用我的招法整治了那个野种。人啊,活到我这份儿上,也真是没啥意思。从那个时候起,我每天只能靠酒活着了,只有喝了酒,我才能忘掉我的屈辱,我清醒的每一刻,我都是活在痛苦中。我没有心思种地,也没有心思打工,可一家人还要吃要穿的,于是我就让秦娜把那个瓶子拿出来卖掉贴补家用,但她不肯,拼着命都不肯。其实那个瓶子也不光属于她。岳母不是说了嘛,如果秦娜对不起我,那个瓶子就不传给她了。不传给她就是老太太的,按理说老太太临死的时候,谁给她养的老送的终,这个瓶子就应该是谁的。我虽然后来是来了霁红村,但我可不是倒插门儿,秦娜是嫁给了我。而且老太太我也是侍候过的,死的时候还是我抬的灵呢。那这个瓶子怎么的也得有我一份儿不是?可秦娜不说这个理,她死守着那个瓶子不放。直到她带着那个野种逃跑了,我都没拿到过那个瓶子。”
霍灿又回忆起小的时候,母亲每天除了紧紧地抱着弟弟,再就是护着那个瓶子,而自己就象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母亲漠不关心,张长江非踢既打。想到这些,霍灿眼里盈满了泪水,她为当年那个叫淼淼的小女孩难过,为当年的自己难过。
张长江讲到这里,屋里一时寂静无声。这时林见鹿却发问了:“叔叔,难道现在你还怀疑淼淼不是你亲生的吗?”
林见鹿这样问,张长江却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淼淼虽然现在长得有点象我了,但她象秦娜的地方更多。”
看来张长江还是对淼淼到底是谁的孩子心存疑虑。关于人的相貌,确实是这样,有亲缘关系的人,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的相像之处,而他们自己,看到的却都是他们彼此的不同之处,他们自己并不觉得和对方相像。所以生活中往往是这样,姐妹俩个,外人都说这姐俩长得真像,而姐妹俩本身,却觉得她们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而张长江就陷在这样的怪圈里了。现在林见鹿和霍灿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在张长江知道霍灿既是淼淼后,还会做出那么多有悖亲情的事情来。
于是林见鹿说:“现在做DNA鉴定很容易,有时间的时候,你和淼淼做个亲子鉴定吧。这样你的心里也能好受些。”
听到林见鹿这样说,张长江的眼里似乎有了泪光。能让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眼里有泪,也着实是难得。
霍灿一直没说话,这时她突然想起自己头脑中的戏曲舞台,以及那个鬼脸。还有那天,在知道屿溪的死因后,她做的那个梦,那个张长江打了张立晶的梦。于是她问张长江:“在霁红村,你带我看过采茶戏吗?”
张长江一时被霍灿问愣住了,他好象对霍灿小时候的过往没有太多的记忆了。
霍灿继续提醒似地问道:“你,打过鬼脸吗?”
张长江还是一脸的懵。
霍灿继续说:“就是戏曲舞台上的鬼脸。”
“鬼脸?鬼脸,鬼脸,”张长江喃喃自语,他突然象想起来似地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