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灿的家在屯南头,大客车从屯南头进村,所以霍灿是纯仁村最先下车的乘客。
霍灿回家之前并没有打电话告诉父母。
院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霍灿知道,父母应该是没在家。父母是去地里干活了吗。霍灿家的地在村北头,去地里干活儿要从村南头走到村北头。
从墙垛的一个小洞里拿出钥匙。乡村人的门和锁从来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各家各户也锁门,只是这钥匙也通常就放在门边的隐蔽处。
打开大门,走进堂屋,霍灿突然鼻子就一酸,这么亲切熟悉的家,自己居然就可能是一个外人。看到门旁衣挂上,爸爸的一件汗衫和妈妈的一件防晒服,静静地挂在那里,他们还一如既往地过着他们平静的生活,还不知道这些天,自己已经几番探寻自己和他们的关系,探寻他们这么多年来隐藏的秘密。
秘密,趁着他们不在家,不妨看一看这个家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有了这个想法,霍灿马上行动起来。
从前,霍灿是从来不翻家里的东西的。从小,父母就教育她,要尊重别人的隐私,不能随便打听别人的私事,不能翻看别人的东西,就是路过邻居家,也不能随便往人家窗子里面瞅。
现在霍灿要打破这一切规矩,她开始在家翻箱倒柜,当然她的翻找是小心翼翼的,而且她翻过之后,都尽量把翻动的东西归位,力求不留任何翻找过的痕迹。
大衣柜里全是衣服,虽然有母亲的一个小背包,背包里通常放着家里的零用钱,霍灿打开翻看,里面还有八百多元钱,除了钱还有几张电费票子。并没有什么秘密。本来嘛,谁会把秘密放在经常要翻动的地方。
炕柜的被子下面,母亲经常把戴过的手饰藏在那里。霍灿上炕,把手伸到炕柜的被子里,一层一层地摸,很快就在倒数第二层摸到母亲的项链和用布包包的戒指。炕柜的被子里也就这些东西,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霍灿又开始拉开家里所有的抽屉,炕柜的抽屉,衣柜的抽屉,梳妆台的抽屉,抽屉里满是杂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自己又要寻找什么呢?霍灿不知道。也许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霁红瓷瓶?对,自己要寻找的是霁红瓷瓶。霍灿豁然开朗。
自己总是把梦境(准确地说是回忆)和现实割裂,这就是自己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的原因。霍灿暗暗地想。
可家里哪有什么霁红瓷瓶呢?当年已经被他们卖了?
霍灿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却听到院子里大门的响动。霍灿抬眼望出去,爸爸和妈妈回来了,爸爸扛着滤化肥的工具,妈妈左手挎着化肥桶,右手拎着一条猪肉。
霍灿迎出去,妈妈就说:“都走到屯中间了,碰到你三祥叔和三祥婶儿,说你们坐一趟车回来的,我和你爸就又急忙折回北头肉铺买了条肉。等会儿妈给你炖豆角吃啊。”
妈妈做饭,霍灿烧火,娘俩儿唠着闲嗑儿。妈妈就问霍灿怎么没在周末回来,今天回来是不是得请假。霍灿就说周末加班了,今天是工作忙完了,领导给放了一天假,这才回来的。
饭后,三口人坐在炕沿上看电视,霍灿装作突然发现的样子,说:“哎呀,妈,你都有这老些白头发了啊。”说着,就坐到妈妈身边,要给妈妈拔白头发。
妈妈却躲着霍灿说:“不要拔,都这么老些了,过几天我也学你李婶她们,买点那个染发膏,染染就好了。”
“唉呀,你别动,我先把你前面儿这几根儿拔了,怪显老的。”说着,也不顾母亲的反对,开始动手拔头发。霍灿这样,在从前是没有的,在除了上学这件事儿外,霍灿平时很少逆着妈妈的意思做事儿。
拔完妈妈的,霍灿又看爸爸,说:“哎呀,我爸也是,白头发专门往脑门儿上长。我给你拔了。”说着,就过去动手拔头发。爸爸倒不象妈妈那样抗拒,而是很享受地让女儿在他头上一通拔。
霍灿拿着父母的白头发,说要扔外屋的垃圾桶去。到了外屋,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把头发放进信封里,再小心折好,放回到包里。霍灿这才舒了一口气。
重新回到堂屋里和爸爸妈妈看电视。
“爸,妈,我小的时候得过白血病啊?”霍灿突然发问。
“哦,是啊,在你很小的时候。”爸爸虽然略微沉吟了一下才回答,但也并不显得迟缓。
“你咋知道你得过白血病?你那时候还很小呢,都不记事儿呢。”爸爸接着说。
“你小的时候啊,又乖巧又可爱。可有一天,你突然就流鼻血了,止也止不住,我和你爸带你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白血病。我和你爸那个心啊,当时我都不想活了。还是你爸,说,没等孩子咋地呢,你就先倒下了,你让孩子依靠谁。唉,老天有眼啊,最后你的病到底是治好了”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就盈在了眼中,霍灿看见,心中也是一阵悲凄。
“唉,提那些个心里难受的事干什么,现在咱灿灿好好的不就行了。灿灿,这么多年,怕这病给你增加心理负担,所以也没告诉你。”父亲真诚地说。
“啊,我这病是搁哪家医院治好的啊,用骨髓移植没?”霍灿继续若无其事地问。
“就咱们省城的医院呗,那个是医大二院是不?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个医院还叫这个名儿不了。肯定得骨髓移植啊,只是可惜那个给你骨髓的人,给你捐了骨髓后,没两年就得肾病死了。唉,真是好人没好报啊。”父亲伤感地说。
“不过,老天也是不负好人心。你这长大了啊,我一看,你有挺多地方象她呢,你看你这大高个儿,你看你这眉眼儿,还有你这头发,和她多象啊。”父亲感概地说。
“给我捐骨髓的是一位阿姨吗?”霍灿问,她的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了那个包裹着霁红瓷瓶的女人形象。
“是啊,是一个女的。”妈妈接过话茬说。
这就对上了,霍灿觉得她梦境中的很多疑惑都迎刃而解了,欣喜让她激动,她有些急切地问:“她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孩儿。一个小婴儿。”
霍灿的话让爸爸和妈妈吃了一惊。但爸爸很快就镇定下来说“难得你还记得啊,以为你那么小都忘了呢。你那个阿姨确实是还有个小孩儿。好了,别唠这些陈年往事了,唠起来心里就难受。”
爸爸要结束话题了。他起身去外屋拿烟。妈妈也开始放被子,说要早点睡觉。明天继续滤化肥,还有五亩地没滤呢。
解开疑惑的霍灿本来还想和父母再说点什么,比如自己的一些梦境,以及自己的一些困惑。但看父母都不愿说了,也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霍灿拿出一千元钱交给正在铺被子的妈妈,妈妈犹豫了一下,一边接钱一边说:“你总给家里钱,你自己够花吗?”
“够花,放心吧。”霍灿喜滋滋地说。
躺在炕上,欣喜象一只喜蛛一样,在霍灿的心里结满了喜悦的网。在欣喜中霍灿开始捋那些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