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灿很沮丧地说:“我想起来一件事儿。”
霍灿顿了顿,要说出的话似乎很艰难:“我父母都很能喝酒,我爸在我印象中,从来就没喝醉过。每年过年杀年猪的时候,家里都要请客,请全村的人。请客的时候肯定要拼酒。一般人家杀猪请客,主家的男人陪酒陪到最后,都会醉倒。而我爸却从来不醉。我妈也挺能喝的,那天我妈也会陪酒,我妈陪女客,但我们屯的女人们都不咋能喝。我妈跟她们喝酒根本就不能尽兴。于是我妈就和我爸抢着陪男客。最后啊,我们家杀年猪,能把全屯的人都喝醉。呵呵呵……”霍灿缓慢地叙说着,不象是在作比较,倒象是对父母从前生活的美好回忆。说到最后,她呵呵地笑起来,笑面下眼中已有泪光。林见鹿想,霍灿说她不擅饮酒,看来是真的了。
“我爸妈还是我们屯儿的文艺骨干,我小的时候,每到过年,屯里都会组织秧歌会,踩高跷的那种扭秧歌。可不是不踩高跷的那种地蹦子。那种地蹦子技术含量太低。我爸我妈都是秧歌会的骨干,我爸是男队里的头跷,我妈是女队里的头跷。我爸妈唱歌都可好听了,特别是我妈,闲着没事儿就哼歌,她不经意哼出来的歌儿,比某些人歌厅里在音乐伴奏下唱出来的歌儿都好听。我小的时候,我妈教我唱歌儿,教我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我一唱就跑调儿,我和我妈都气得要命,旁人就说,这孩子咋一点儿不象你呢,白瞎你的好嗓子没传给孩子了。我妈就象为我辩护似地说,孩子还小,没学会咋唱呢,长大就好了。”
霍灿停了下来,但只停了几秒钟,她又开口了:“其实,最明显的是,我父母的身量都不高,我爸和我一般高,我妈还不到一米六。以前我妈在我面前,总说她们小时候生活困难,吃不饱,所以长得矮。”说完,霍灿终于哭了出来。
林见鹿把车停在路边,扭身握住霍灿的双肩,他想给她一个拥抱,但他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所以他只能用这种姿势给她安慰。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太不容易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先后经历了被人怀疑偷了那么贵重的霁红瓶,紧接着就是领导刁难,同事排挤,而现在居然连父母都不是亲生的了。
此时的霍灿确实需要一个依靠,林见鹿这双有力的手确实给了她安慰。她靠在这双手掌里,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但两人的这种姿势实在是太别扭了。林见鹿见霍灿情绪稳定些后说:“妹子,咱们下车坐会儿?”
霍灿这才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儿来,看林见鹿扭着身子,用力在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倾过去的双肩。她连忙回正身体,歉意地对林见鹿一笑。
从省城回来,林见鹿没有走高速,而是走了一条新开的便道。此时他停车的位置是在一片玉米地的旁边。初夏时节,玉米已经长到半人多高,路边是两排并行的白杨树,白杨高耸,半圆的月儿挂在树梢,发出朦胧的光晕,一层层洒落在绿意葱葱的玉米杆儿上。株株玉米,婷婷玉立,片片玉米,整齐划一,微风拂过,仿佛绿色的舞蹈方阵。白杨树,青纱帐,在朦胧的月色中,生出些许的诗意。但霍灿却无心欣赏此时的诗情画意。她的心里充满了困惑和忧伤。
霍灿和林见鹿并肩坐在两株白杨间的绿草地上。此时霍灿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她问林见鹿:“林哥,你妹妹多大了?”
“现在应该和你一般大,97的,从前是个小犟牛。”霍灿觉得林见鹿在说‘小犟牛’的时候充满着宠爱,这让霍灿很羡慕。
“你俩感情好吧,你俩吵架吗?”
“小的时候总吵架,她很犟,我总是吵不过她。现在没得吵了。”林见鹿说着的时候,叹息了一声。
“现在长大了,变乖了呗。”霍灿果真是后知后觉。
“她不在了。”林见鹿黯然答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不在了。”霍灿歉意地说。她想安慰林见鹿,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关系。”林见鹿声音有些嘶哑,他说的是没关系,但声音里传递出来却是悲伤。
面对林见鹿的失去妹妹,霍灿觉得自己的失去亲生父母,已经不再算是‘天大的事情’了。毕竟他们都健康地活着。其实一切都没有变,他们依然是自己的父母,他们依然爱着自己,自己也爱着他们。只是,他们一定有着很多霍灿所不知道的秘密。而对这些秘密,二十几年来,他们守口如瓶,对她没有丝毫的透露。也许他们压根就不想让她知道,她不是亲生的。这个也好理解吧,有很多要了别人孩子的人,为了保守这个秘密,甚至远走他乡以使那份亲情牢固。
“哥,以后就让我做你的妹妹吧。”霍灿觉得这样也算是对林见鹿的一种安慰吧。而她不是也一直渴望有个哥哥吗。霍灿在村里是独生女,这在农村是很少见的。独生子女政策,让城市里的很多家庭都只有一个孩子,特别是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和东北的城市中。但在农村,因为有头胎女孩可以生二胎的政策,让许多农村家庭都有二个小孩儿。再加上某些乡村人多子多福的观念作祟,于是超生现象多发,所以在农村,比如霍灿他们村,全村就只有霍灿一家是独生女情况。等到霍灿上大学的时候,全系家在农村的独生女,也只有霍灿一个人。从小,霍灿看别人有兄弟或姐妹,她是很羡慕的,她也渴望有自己的兄弟姐妹,而在兄弟姐妹的选择上,她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哥哥。有哥哥的女孩儿多拉风啊。
“好啊,其实我早就拿你当妹妹了。”林见鹿转过头,对霍灿微笑着。霍灿从林见鹿的笑容里看到了明媚。
看着林见鹿明媚的笑容,霍灿挪了挪身子,撒娇地把头靠在林见鹿的肩膀上。霍灿从小就很少有撒娇的表现,虽然父母对她都很好,但不知为什么,她从来没对他们撒过娇。后来处了男朋友,她也不曾对他撒过娇,男朋友和她分手的原因,据说就是因为她太冷,不会撒娇也许也是原因之一吧。撒娇是女人的魅力之一,也是女人能走好运的原因之一。记得好象还有一部电影就叫《撒娇的女人最好命》。
月光在微风中弥漫,草气在夜色中氤氲。在滚滚红尘中,两个纤细的生命,在这个月夜中结成了某种特殊的纽带。霍灿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力量。
两人就这种静静地坐着,霍灿在享受着这生命中的美好时刻。
不知坐了多久,林见鹿动了动身体,然后说:“咱们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咱们还要上班呢。”
霍灿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洗漱,只是倒了点开水,吃了一片于医生给的药,当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