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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公二十七年(1 / 1)


[原文]

〔经〕二十有七年春,齐侯使庆封来聘。夏,叔孙豹会晋赵武、楚屈建、蔡公孙归生、卫石恶、陈孔奂、郑良霄、许人、曹人于宋。卫杀其大夫宁喜。卫侯之弟出奔晋。秋七月辛巳②,豹及诸侯之大夫盟于宋。冬十有二月乙亥朔③,日有食之。

[原文]

〔传〕二十七年春,胥梁带使诸丧邑者具车徒以受地,必周。使乌馀具车徒以受封,乌馀以其众出。使诸侯伪效乌馀之封者,而遂执之,尽获之。皆取其邑而归诸侯,诸侯是以睦于晋。

齐庆封来聘,其车美。孟孙谓叔孙曰:“庆季之车,不亦美乎?”叔孙曰:“豹闻之:‘服美不称②,必以恶终。’美车何为?”叔孙与庆封食,不敬。为赋《相鼠》③,亦不知也。

卫宁喜专,公患之。公孙免馀请杀之。公曰:“微宁子不及此,吾与之言矣。事未可知,只成恶名,止也。”对曰:“臣杀之,君勿与知。”乃与公孙无地、公孙臣谋,使攻宁氏。弗克,皆死。公曰:“臣也无罪,父子死余矣④。”夏,免馀复攻宁氏,杀宁喜及右宰,尸诸朝。石恶将会宋之盟,受命而出。衣其尸,枕之股而哭之。欲敛以亡,惧不免,且曰:“受命矣。”乃行。

子鲜曰:“逐我者出,纳我者死,赏罚无章,何以沮劝⑤?君失其信,而国无刑,不亦难乎!且实使之⑥。”遂出奔晋。公使止之,不可。及河,又使止之。止使者而盟于河,托于木门,不乡卫国而坐。木门大夫劝之仕。不可。曰:“仕而废其事⑦,罪也;从之,昭吾所以出也。将谁乎⑧?吾不可以立于人之朝矣。”终身不仕。公丧之,如税服⑨,终身。

公与免馀邑六十,辞曰:“唯卿备百邑,臣六十矣,下有上禄,乱也。臣弗敢闻。且宁子唯多邑,故死。臣惧死之速及也。”公固与之,受其半。以为少师。公使为卿,辞曰:“大叔仪不贰,能赞大事。君其命之。”乃使文子为卿。

宋向戌善于赵文子,又善于令尹子木,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如晋,告赵孟。赵孟谋于诸大夫,韩宣子曰:“兵,民之残也,财用之蠹,小国之大灾也。将或弭之,虽曰不可,必将许之。弗许,楚将许之,以召诸侯,则我失为盟主矣。”晋人许之。如楚,楚亦许之。如齐,齐人难之。陈文子曰:“晋、楚许之,我焉得已。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许,则固携吾民矣!将焉用之?”齐人许之。告于秦,秦亦许之。皆告于小国,为会于宋。

五月甲辰,晋赵武至于宋。丙午,郑良霄至。六月丁未朔,宋人享赵文子,叔向为介。司马置折俎,礼也。仲尼使举是礼也,以为多文辞。戊申,叔孙豹、齐庆封、陈须无、卫石恶至。甲寅,晋荀盈从赵武至。丙辰,邾悼公至。壬戌,楚公子黑肱先至,成言于晋。丁卯,宋向戌如陈,从子木成言于楚。戊辰,滕成公至。子木谓向戌:“请晋、楚之从交相见也。”庚午,向戌复于赵孟。赵孟曰:“晋、楚、齐、秦,匹也。晋之不能于齐,犹楚之不能于秦也。楚君若能使秦君辱于敝邑,寡君敢不固请于齐?”壬申,左师复言于子木。子木使谒诸王。王曰:“释齐、秦,他国请相见也。”秋七月戊寅,左师至。是夜也,赵孟及子皙盟,以齐言。庚辰,子木至自陈。陈孔奂、蔡公孙归生至。曹、许之大夫皆至。以藩为军。

晋、楚各处其偏。伯夙谓赵孟曰:“楚氛甚恶,惧难。”赵孟曰:“吾左还,入于宋,若我何?”辛巳,将盟于宋西门之外,楚人衷甲。伯州犁曰:“合诸侯之师,以为不信,无乃不可乎?夫诸侯望信于楚,是以来服。若不信,是弃其所以服诸侯也。”固请释甲。子木曰:“晋、楚无信久矣,事利而已。苟得志焉,焉用有信?”大宰退,告人曰:“令尹将死矣,不及三年。求逞志而弃信,志将逞乎?志以发言,言以出信,信以立志,参以定之。信亡,何以及三?”赵孟患楚衷甲,以告叔向。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为不信,犹不可,单毙其死。若合诸侯之卿,以为不信,必不捷矣。食言者不病,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僭济之,必莫之与也,安能害我?且吾因宋以守病,则夫能致死。与宋致死,虽倍楚可也。子何惧焉?又不及是。曰‘弭兵’以召诸侯,而称兵以害我,吾庸多矣,非所患也。”

季武子使谓叔孙以公命,曰:“视邾、滕。”既而齐人请邾,宋人请滕,皆不与盟。叔孙曰:“邾、滕,人之私也。我,列国也,何故视之?宋、卫,吾匹也。”乃盟。故不书其族,言违命也。

晋、楚争先。晋人曰:“晋固为诸侯盟主,未有先晋者也。”楚人曰:“子言晋、楚匹也,若晋常先,是楚弱也。且晋、楚狎主诸侯之盟也久矣!岂专在晋?”叔向谓赵孟曰:“诸侯归晋之德只,非归其尸盟也。子务德,无争先。且诸侯盟,小国固必有尸盟者。楚为晋细,不亦可乎?”乃先楚人。书先晋,晋有信也。

[注释]

周:秘密。②称:相称。③《相鼠》:《诗经·风》篇名。其意为诅咒无礼仪的人。④死余:为我而死。⑤沮劝:止恶劝善。⑥:子鲜名。⑦废其事:不尽职责。⑧:诉说。,同“诉”。⑨如税服:穿戴丧服。税服,即纟惠服,丧服的一种。携吾民:使我们的百姓携有二心。折俎:即将牲体解成一节一段,置于俎中。另见宣公十六年传。成言:相约。请晋、楚之从交相见:请跟从晋国与跟从楚国的国家互相朝见。不能于齐:即不能指挥齐国。谒诸王:向楚康王报告。齐言:统一盟辞。以藩为军:用藩篱隔开各国军队。楚氛:楚军气氛。左还:左转。还同“旋”。衷甲:甲在衣中。参以定之:有此三者(志、言、信)方能安定。参同“叁”。单毙其死:个人不得好死。夫:指晋军。庸:同“用”,用处,好处。私:私属国,非独立国。只:语气助词,无义。尸盟:主盟。细:小。

[译文]

二十七年春天,胥梁带通知各个失去土地的诸侯领着兵马前来收回自己的土地,行动一定要隐密。又告知乌馀带领人马前来接受封地,乌馀带着他的人马全都出动。胥梁带让诸侯装着准备把土地送给乌馀的样子,把乌馀抓了起来,而且一网打尽。把他侵略的土地全都夺回来还给了诸侯。诸侯故而跟晋国更加友好。

齐国的庆封来鲁国聘问,乘坐的车子十分豪华。孟孙对叔孙讲:“庆封的车子不是太漂亮了吗?”叔孙说:“我听说:‘一个人的车服要是跟他的身份地位不相称,一定会招致恶果。’车子再漂亮有什么用呢?”叔孙请庆封吃饭,庆封很不恭敬。叔孙吟诵了《相鼠》一诗讽刺他,他也浑然不知。

卫国的宁喜专权独断,卫献公很担忧。公孙免馀请求杀了他。献公说:“要是没有宁喜的协助,我不可能到今日这一步,再说我曾经同意过让他掌管政权。杀他之事未必能成功,反倒落一个恶名,不要这么干。”公孙免馀回答说:“我去杀他,国君便全当不晓得这件事。”就跟公孙无地、公孙臣一同谋划,让他们攻击宁氏。没有成功,两人都被杀害。献公说:“公孙臣没有罪,他们父子都是为我而死的。”夏天,公孙免馀再次攻击宁氏,杀害宁喜跟右宰,把他们的尸体放到朝廷上示众。石恶准备到宋国参与盟会,接受了命令后,出来。给宁喜穿上衣服,并枕着大腿大哭一场。他准备入敛后再逃跑,又害怕不能免于祸患,就说:“已经接受了命令,还是早点走吧。”就动身走了。

子鲜说:“赶走国君的人逃走了,接纳国君的人却被杀死,赏罚这样不公,如何能劝恶扬善呢?国君不讲信用,国家没有正常的刑罚,不也很难吗?再说是我让宁喜接纳献公回来的。”就预备逃往晋国。献公派人劝止他,没有成功。走到黄河岸边,献公又派人挽留他。他拒绝了使者,并对黄河发誓决不回去,而后隐居在晋国的木门,连坐下时都不肯面对卫国。木门大夫动员他出来做官。他不同意。他说:“要是出来做官却不能尽职尽责,那是罪过;要是恪尽职守,就等于向世人表明了我逃亡的缘故。我向谁去说明这些呢?我不能在异国他乡做官。”从这后终身不仕。献公把他的出走视为一桩不幸事件,为此身着丧服一直到逝世。

卫献公送给公孙免馀六十座城邑,公孙免馀推辞说:“只有卿才能拥有一百座城邑,我已经有六十座了,居下位却享有上位的福禄,便会导致祸患。我不敢想象这种后果。并且宁喜也正由于拥有太多的城邑才招致杀身之祸。我害怕自己也会过早地死亡。”献公坚持要给他,他勉强接受了一半。又让他做了少师。献公要升他为卿,他拒绝说:“太叔仪忠心不二,可以辅助国君成就大事,国君还是任用他吧。”献公只好任用太叔仪为卿。

宋国的向戌跟晋国的赵武关系很好,跟楚国的令尹子木也很要好,他准备出面调停消除诸侯之间的战争,以提高自己的声望。到晋国告诉赵武,赵武跟大夫们商量,韩起说:“战争,让民众遭受残害,使各国的经济蒙受损失,更是弱小国家的巨大灾难。如今有人提出了消除战争的倡议,即使不一定能做到,也必定要同意他。我们不同意,楚国将会同意他,并以此号召诸侯,我们一定失去盟主的地位。”晋国人同意了向戌的请求。向戌到楚国,楚国人也同意了。到了齐国,齐国人开始不赞同。陈文子说:“晋、楚两国已经同意,我们如何能阻挠?再说人家说是要‘消除战争,’我们不赞成,就会让民众产生二心,还如何使用他们呢?”齐国人便同意了。向戌又到秦国,秦国也同意了。各大国又分别通知自己的附属小国,到宋国参加盟会。

五月二十七日,晋国的赵武到了宋国。二十九日,郑国的良霄也到了。六月一日,宋国人设宴款待赵武,叔向为副宾。司马把煮熟的肉拆碎摆到桌上,这是合于礼的。后来孔子看见有关这次宴会的记录,觉得使用的华丽辞藻太多。二日,鲁国的叔孙豹、齐国的庆封、陈国的须无、卫国的石恶来到宋国。八日,晋国的荀盈随赵武来到。十日,邾悼公来到。十六日,楚国的公子黑肱先到一步,跟晋国达成了和议。二十一日,宋国的向戌到陈国,跟令尹子木商量盟约中有关楚国的条款。二十二日,滕成公来到。子木对向戌提出:“让晋、楚两国的盟国相互朝见。”二十四日,向戌向赵武转达了这一提议。赵武说:“晋、楚、齐、秦四国地位相当,晋国不能指挥齐国,如同楚国不能指挥秦国一样。要是楚君能让秦君到我国朝见,寡君又如何能不让齐国去朝见楚国呢?”二十六日,向戌又告诉了子木,子木派人乘驿车去请示楚康王。康王讲:“把齐国跟秦国的问题放下,先让其他国家相互朝见。”秋季七月二日,向戌回到宋国。晚上,赵武跟公子黑肱拟定了盟辞,统一了意见。四日,子木从陈国赶来。陈国的孔奂、蔡国的公孙归生也来到。曹国、许国的大夫也都到会。各国带来的军队只用篱笆围起来作为屏障。

晋、楚两军分别驻扎在南北两地。荀盈对赵武讲:“楚国方面气氛很紧张,或许他们会发难。”赵武说:“我们向左转入宋都,能把我们如何?”五日,诸侯预备在宋都西门之外结盟,楚国人在外衣里面套上皮甲。伯州犁说:“集合了诸侯的军队,却这样不讲信用,或许不行吧?诸侯本来是信任楚国,才前来顺服的。要是不讲信用,便是自愿丢弃使诸侯信服的东西了。”坚持请求脱下皮甲。子木讲:“晋、楚之间互不信任由来已久,只要对我们有利便行了。只要能达到目的,哪儿还用得着讲什么信用?”伯州犁下去后对人说:“令尹即将死了,至多不出三年。只求满足欲望而抛弃信用,欲望能满足吗?有了某种思想才能形成为言论,有了言论才能产生信用,有了信用才能实现思想,这三个方面互相关联,互为条件。现在令尹失去了信用,如何能活到三年呢?”赵武对楚国人内穿皮甲深为担忧,告诉了叔向。叔向讲:“这有什么害怕的?一个普通人背信弃义,尚且不行,不得好死。要是召集诸侯的卿却做出失信之事,一定也不会取得成功。说话不算数的人并不可怕,这不是您的祸患。这次会盟本是以信用号召大家的,要是以虚伪欺骗诸侯,一定没有人听从他,又如何能危害我们呢?再说我们能够依赖宋国防范意外,晋军人人奋力作战,和宋军一块拼死抗楚,即使楚军再多一倍也能够抵抗得住。您又怕什么?何况事情还不至于到这一步。楚国以消除战争为名召集了诸侯,却发动战争危及我国,这对我们十分有利,不是祸患。”

季武子派人向叔孙传达襄公的命令,讲“视邾、滕两国而定。”不久齐国人请求把邾国作为属国,宋国人请求把滕国作为属国,邾、滕二国就不参与结盟。叔孙讲:“邾、滕二国是别人的附属国。我们是诸侯国,如何能比照邾、滕二国呢?宋国、卫国才跟我们的地位相等。”便参与了结盟。《春秋》只写“豹”而没有写他的族名,意思是他违反了国君的命令。

晋、楚为先后顺序争执起来。晋国人将:“晋国本来就是诸侯盟主,没有谁可以排在晋国前面。”楚国人讲:“你们说过晋、楚两国地位平等,要是晋国事事都领先,便说明楚国地位低下了。再说晋、楚两国轮流主持诸侯盟会也由来已久,如何能一直由晋国主持呢?”叔向对赵武说:“诸侯归服晋国主要是由于德行,不是由于主持结盟。您尽管致力于修养德行,不必去抢夺盟誓的先后。再说诸侯结盟,小国原本也有参加负责具体事务的。全当楚国作为晋国的小国主持盟会不便行了吗?”于是便让楚国先行歃血盟誓。《春秋》把晋国写在前面,是由于晋国有信用。

[原文]

壬午,宋公兼享晋、楚之大夫,赵孟为客。子木与之言,弗能对;使叔向侍言焉②,子木亦不能对也。乙酉,宋公及诸侯之大夫盟于蒙门之外③。子木问于赵孟曰:“范武子之德何如?”对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④。”子木归,以语王。王曰:“尚矣哉!能歆神人,宜其光辅五君以为盟主也⑤。”子木又语王曰:“宜晋之伯也,有叔向以佐其卿,楚无以当之⑥,不可与争。”晋荀盈遂如楚盟。

郑伯享赵孟于垂陇,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大叔、二子石从⑦。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也⑧。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⑨。”子展赋《草虫》。赵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当之。”伯有赋《鹑之贲贲》。赵孟曰:“床第之言不逾阈,况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闻也。”子西赋《黍苗》之四章。赵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子产赋《隰桑》。赵孟曰:“武请受其卒章。”子大叔赋《野有蔓草》。赵孟曰:“吾子之惠也。”印段赋《蟋蟀》。赵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孙段赋《桑扈》。赵孟曰:“匪交匪敖,福将焉往?若保是言也,欲辞福禄得乎?”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将为戮矣。诗以言志,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其能久乎?幸而后亡。”叔向曰:“然,已侈!所谓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谓矣。”文子曰:“其余皆数世之主也。子展其后亡者也,在上不忘降。印氏其次也,乐而不荒。乐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后亡,不亦可乎?”

[注释]

壬午:七月初六。兼享:同时设享礼招待。②侍言:侍坐和人谈话,即陪赵文子和子木谈话。③乙酉:七月初九。蒙门:宋国都城的东北门。④家:指大夫的家族。⑤歆:欣喜,高兴;一说歆享。神人:即神和人。⑥伯:同“霸”,霸主,领袖。⑦垂陇:郑国地名(在今河南荥泽县东北)。⑧宠:尊宠,尊贵。⑨赋:指赋诗。贶(kuàng况):恩赐。志:志向。《草虫》:为《诗经·召南》篇名。抑:犹言但是,可是。《鹑之贲贲》:为《诗经·风》篇名。床第:床上,即男女枕席上的情话。《黍苗》:为《诗经·小雅》篇名。《隰桑》:为《诗经·小雅》篇名。卒章:赵文子想用子产之见教诲自己,故言“请受其卒章”。《野有蔓草》:为《诗经·郑风》篇名。惠:恩惠。《蟋蟀》:为《诗经·唐风》篇名。保家:保住家族。《桑扈》:为《诗经·小雅》篇名。交:义同徼。卒享:结束享礼。诬其上:诬蔑他的国君。幸而后亡:后灭亡是他的侥幸,即一定先灭亡。已侈:太骄奢。已,太。五稔(rěn忍):五年。在上:处在上位。降:降抑。荒:荒淫,荒唐,即有节制。使之:指使用百姓。

[译文]

七月初六,宋公同时设享礼款待晋国、楚国的大夫,赵文子做主宾。子木和他谈话,赵文子不能答复;让叔向在旁边陪着谈话,子木也不能答复。初九,宋公跟诸侯的大夫的蒙门外边结盟。子木向赵文子询问说:“范武子的德行怎么样?”赵文子答复说:“这位老人的家事治理得有秩序,对晋国没有隐瞒不可讲的事情,他的祝史以诚信陈告鬼神没有言不由衷的话。”子木回国,把赵文子的话告诉楚王。楚王说:“高尚啊!可以让神和人高兴,他光荣地辅助五世国君做盟主是合适的了。”子木又告诉楚王说:“晋国做诸侯的领袖是应当的,有叔向辅助它的卿,楚国是无法抵御它的,不能跟他们相争。”晋国荀盈于是便到楚国参与结盟。

郑伯在垂陇设享礼款待赵文子,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二子石跟随郑伯。赵文子说:“这七位大夫跟随着君王,是宠爱武啊。请求都赋诗来完成君王的恩赐,武借此也能够看见七位的志向。”子展赋《草虫》这首诗。赵文子说:“好啊!是民众的主人。但武是不能够承当的。”伯有赋《鹑之贲贲》这首诗。赵文子说:“床上的话不出门槛,何况在野外呢?这不是让人应当听见的。”子西赋《黍苗》的第四章。赵文子讲:“有寡君在,武如何能和他相比呢?”子产赋《隰桑》这首诗。赵文子讲:“武请求接受它的最后一章。”子太叔赋《野有蔓草》这首诗。赵文子讲:“这是大夫的恩惠。”印段赋《蟋蟀》这首诗。赵文子讲:“好啊!是保住家族的大夫。我有希望了。”公孙段赋《桑扈》这首诗。赵文子讲:“不骄不傲,福禄还会跑到哪去?要是能保持这些话,希望推辞福禄能行吗?”享礼结束了。赵文子告诉叔向说:“伯有即将被杀了。诗用来表达心意,心意在诬蔑他的国君,而国君怨恨他,又觉得宾客光荣,他可以长久吗?后灭亡是他的侥幸。”叔向说:“是这样,太骄奢!所说的不到五年,讲的就是这个人了。”赵文子说:“其余的都是能够传到数世的大夫。子展或许是最后消亡的,居上位却不忘记降抑自己。印氏是最后第二家消亡的,欢乐而不荒唐。以安定民众为乐,不过分使用民众,灭亡在后,不也是应当的吗?”

[原文]

宋左师请赏,曰:“请免死之邑。”公与之邑六十,以示子罕。子罕曰:“凡诸侯小国,晋、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后上下慈和,慈和而后能安靖其国家,以事大国,所以存也。无威则骄,骄则乱生,乱生必灭,所以亡也。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兵之设久矣,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由也;而子求去之,不亦诬乎?以诬道蔽诸侯,罪莫大焉。纵无大讨,而又求赏,无厌之甚也!”削而投之。左师辞邑。向氏欲攻司城,左师曰:“我将亡,夫子存我②,德莫大焉。又可攻乎?”君子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③,乐喜之谓乎!‘何以恤我,我其收之’④,向戌之谓乎!”齐崔杼生成及强而寡,取东郭姜,生明。东郭姜以孤入,曰棠无咎,与东郭偃相崔氏。崔成有病而废之,而立明。成请老于崔,崔子许之;偃与无咎弗予,曰:“崔⑤,宗邑也,必在宗主。”成与强怒,将杀之,告庆封曰:“夫子之身亦子所知也,唯无咎与偃是从,父兄莫得进矣。大恐害夫子,敢以告。”庆封曰:“子姑退。吾图之。”告卢蒲。卢蒲曰:“彼,君之仇也。天或者将弃彼矣。彼实家乱,子何病焉?崔之薄,庆之厚也。”他日又告。庆封曰:“苟利夫子,必去之。难,吾助女。”九月庚辰⑥,崔成、崔强杀东郭偃、棠无咎于崔氏之朝。崔子怒而出,其众皆逃,求人使驾,不得;使圉人驾,寺人御而出,且曰:“崔氏有福,止余犹可。”遂见庆封。庆封曰:“崔、庆一也。是何敢然?请为子讨之。”使卢蒲帅甲以攻崔氏。崔氏堞其宫而守之⑦。弗克,使国人助之;遂灭崔氏,杀成与强而尽俘其家,其妻缢。复命于崔子,且御而归之。至则无归矣,乃缢。崔明夜辟诸大墓。辛巳⑧,崔明来奔。庆封当国。楚罢如晋莅盟,晋侯享之。将出,赋《既醉》⑨。叔向曰:“氏之有后于楚国也,宜哉!承君命,不忘敏。子荡将知政矣。敏以事君,必能养民,政其焉往?”崔氏之乱,申鲜虞来奔;仆赁于野,以丧庄公。

冬,楚人召之。遂如楚为右尹。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历过也,再失闰矣。

[注释]

五材:指金、木、水、火、土。②夫子:指子罕。③彼己之子,邦之司直:出自《诗经·郑风·羔裘》。④何以恤我,我其收之:出自《诗经·周颂·维天之命》。⑤崔:邑名,在今山东济阳县东北。⑥庚辰:五日。⑦堞其宫:加筑宫墙。⑧辛巳:六日。⑨《既醉》:《诗经·大雅》篇名。乙亥朔:初一日。辰在申:斗柄指申。

[译文]

宋国的左师请求奖赏,说:“请赐给免死的城邑。”宋平公赐予他六十个城邑。他把简册拿给子罕看,子罕说:“但凡诸侯小国,晋国、楚国都用武力威胁它。他们恐惧而后上下慈爱和睦,慈爱和睦而后能安定他们的国家,以事奉大国,这是小国所以生存的缘故。没有威胁他们就骄傲,骄傲了便出现祸乱,祸乱出现就一定被消灭,这是小国消亡的原因。上天生出了金、木、水、火、土五种材料,民众全部使用了它们,废掉一种都不行,谁能去掉兵器呢?兵器的设置已经很久了,它是用来威慑越轨和宣扬文德的。圣人因为武力而兴起,作乱的人因为武力而被废弃,废兴存亡、昏明之术,都是武力所造成的。而您谋求去除它,不也是欺骗吗?以欺骗之术蒙蔽诸侯,没有比这更大的过错了。就算没有大的讨伐,而又求取赏赐,这是贪得无厌到极处了!”子罕削掉简册上的字,抛弃它。左师撤销了城邑的请求。向氏想要攻击子罕,左师说:“我即将灭亡,他老人家让我生存,恩德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又可以攻击吗?”君子说:“‘那位人物,是国家主持正义的人’,说的便是子罕吧!‘以什么赐予我,我都要接受它’,讲的就是向戎吧!”齐国崔杼生了成和强便死了妻子,又娶东郭姜为妻,生了明。东郭姜带了前夫的儿子进门,名叫棠无咎,和东郭偃辅佐崔氏。崔成有病而被废除了,立了崔明为继承人。崔成请求退休到崔地养老,崔杼同意了他。东郭偃跟棠无咎不同意给,说:“崔地,是宗庙所在的地方,必定要归于宗主。”崔成跟崔强发怒了,要杀死他们,告诉庆封说:“他老人家的身事也是您所晓得的,只有听从棠无咎和东郭偃的,诸位父兄谁都不能进言。很怕有害于他老人家,谨敢以此向您报告。”庆封说:“您暂时退出去,我思考一下。”庆封告诉卢蒲。卢蒲说:“他,是国君的仇人。上天或许要丢弃他了。他真的家中出了乱子,您担忧什么呢?崔家的削弱,就是庆家的加强。”过几天崔成跟崔强又对庆封说这件事。庆封说:“要是有利于他老人家,必定要去掉他们。有危难,我来帮助你。”九月初五,崔成、崔强在崔氏的朝廷上杀死东郭偃、棠无咎。崔杼生气地走出,他的手下人都逃了,找人驾车,找不到。让养马的人套上车,寺人驾驶着车子出去。崔杼还说:“崔氏要是有福,祸患只停止在我身上还能够。”于是进见庆封。庆封讲:“崔、庆是一家。这些人如何敢这样?请让我为您征讨他们。”派卢蒲领着甲士进攻崔家。崔家修建他们的宫墙守卫着,没有攻下来。发动国人帮助攻击,于是就灭掉了崔氏,杀死崔成与崔强,并夺取了崔家的全部人口和财货。崔杼的妻子上吊而死。卢蒲向崔杼复命,且驾着车子送他回家。崔杼到家,则无家可归了,便上吊而死。崔明晚上躲藏在墓群里。九月初六,崔明逃奔来鲁国,庆封掌握了齐国政权。楚国罢到晋国参加结盟,晋侯设享礼款待他。罢宴毕即将退出时,赋了《既醉》这首诗。叔向讲:“氏在楚国有后嗣将长享禄位,是应当的啊!承受国君的命令,不忘掉敏以行事。子荡即将执政了。机敏和尽力事奉国君,一定能抚养民众。政权还能跑到哪里去?”崔氏的暴乱,申鲜虞逃奔来鲁国,在郊外雇佣了仆人,为齐庄公服丧。

冬季,楚国人召请申鲜虞,于是他便到楚国做了右尹。十一月初一,日食。那时斗柄指向中星,因为司历官的过错,缺少了两次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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