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柏自杀——投降派又献割地策
光绪三年(1877年)二月,前线部队已休整三个多月了,士兵们情绪高昂,斗志旺盛,刘锦棠尤其是急性子,等得不耐烦了,几次向左宗棠请求发兵,但那时金运昌率卓胜军刚出关,还没有到达驻地,左宗棠仍按兵不动。直到三月,卓胜军已开到古城至乌鲁木齐一线驻防,原驻该处的湘军得以换防南进,天山冰雪也已化冻、于是左宗棠发出总攻令,命令全军首先攻下南疆门户达坂、吐鲁番、托克逊三角地带,按原定计划分三路并进:刘锦棠率湘军由乌城出发,越岭而南,直攻达坂城;张曜嵩武军先遣孙金彪率五营进驻东西盐池,然后督大军自哈密西进,徐占彪蜀军自巴里坤同日并发。清军总共兵力约50营,共2万余人,从北、东两方面向达—吐—托三角地前进。金顺军留守北疆西部地区,监视伊犁俄军动向。
在大军进发前,左宗棠再次申明纪律,严禁杀掠,对于各族同胞附敌反正者,一律宽待。
刘锦棠、张曜、徐占彪三军于是同时向达—吐—托三角地区进发。他们首先拔除了敌人外围据点,刘锦棠军于三月初三日进抵柴窝营寨,他立即命令余虎恩、董福祥等率马军九营,谭上连、谭和义等率步军四营,乘夜进军,衔枚疾走,务必于黎明前到达达坂城下。
达坂敌人事先引了湖水灌注城外周围的沼泽地,自以为有险可守;又侦察清军攻克乌鲁木齐后,迟迟不前进,已有几个月,因而放松了戒备。刘锦棠的马军于半夜到达了达坂郊外,因为沼泽地注满了水,一片淤泥,深及马腹,兵士们都下马踏过泥水,直逼城下,顷刻将四城团团围住。当天明雾散时,城上的敌人才发现已被包围,惊慌失措,赶紧命令加强防守,枪炮齐鸣,向城下清军猛烈轰击。因为清军的大炮还没有运到,刘锦棠命令将士们围城四周筑壕据守,暂时按兵不动。
当天中午,刘锦棠骑马亲自在城外战壕前巡视,城上子弹如雨而下,他的随从亲兵被枪弹击伤,他的乘马也被击伤;他跳下马,换了一匹骑上,又继续巡视,城内敌人也不敢出击。
两天以后,谭拔萃的后援军到达,运来了几门开花大炮,于是立即赶筑炮台,准备攻城。正当这时,从山后来了数百名敌军增援的骑兵,陶生林和余虎恩从两路分头抄袭,敌军败退,被歼百余人,陶、余二军追赶了几里路,前面又有一大批约千余敌骑,正在向达坂前进,败退的敌骑奔进敌人大队中,大队见势不妙,也赶紧掉头逃走了。
阿古柏在南疆的统治极其不得人心,他采取一套民族压迫、经济剥削、特务监视的极端野蛮、残酷的手段。所有地方和军队的官员都由安集延人担任,他们可以随意抢夺居民的财物,甚至抢夺他们的妻女。没有法律,不讲道理,安集延人肆意横行。当时的中外记载说:“在现今的南疆是很难生活的,无论是人身安全和财产,都没有保障,人人都为明天担心。”(杜勃罗文:《普尔热瓦尔斯基传》)“维吾尔族幼女自八岁以上悉被奸淫,维吾尔族家长死,家产悉被安集延酋长取去。有不缴者,则非刑吊拷,一旦夕间,而人亡家破,流离失所。”(《新疆图志》)不仅在南疆,各族同胞过着非人的生活,当阿古柏势力到达北疆后,也在那里“大杀回汉居民”,剩余的人则强迫迁到南疆。
各族同胞对安集延人无不痛恨万分,听到清军到来,都暗暗欢欣鼓舞,有些人还冒险向清军递送情报。达坂城被清军围困后,也有少数维吾尔族同胞冒险从城中逃出来,向清军报告,城中敌人因为久盼援军不至,已经绝望,准备要逃跑了。
刘锦棠得到这项重要情报后,立即命令各军加强戒备,防止敌人逃走。到了夜间,各营都将火把点起,照耀如同白昼,使敌人无处可以逃遁。各门大炮对准城上炮台和城墙猛烈轰击,敌人炮台接连被打塌,城墙也轰塌多处。忽然一枚炮弹正好击中城中弹药库,一声巨响,如山崩地裂,顷刻浓烟弥漫,一片火起,加上正刮大风,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弹药库里的开花子弹不断砰砰爆炸,城中人马伤亡惨重。敌人丧魂失胆,纷纷集结到城东,想从东门逃窜出来,但是官军已在四面牢牢围住,敌人插翅难飞。
经过短时间的激战,敌军被击毙二千余人,其余的纷纷投降,南疆门户第一座要寨达坂城被攻克了,俘虏一千三百人,缴获炮械千余件,马八百匹,还俘获了几百名伪官员,包括大通哈(即大总管)爱伊德尔呼里和胖色提(营官)六名;清军仅伤亡一百余人。刘锦棠命将敌俘解赴肃州大营,对被胁从附敌的南疆维吾尔族和其他各族同胞千余名,一律释放,发给衣服粮食,各遣送回原籍。
达坂城的攻克,是左宗棠预料的数大恶战中的第一仗,也是一次闪电式的攻坚战,是“缓进急战”战略的又一次成功的体现。湘军在达坂的胜利,使南疆敌人大为震动。刘锦棠认为不能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休整几天后,于三月十一日连夜发兵,次日,全军抵达白杨河。刘锦棠命罗长祜、谭拔萃分率三千余人进攻吐鲁番,与张曜、徐占彪二军会师;自己率领七千兵马直捣托克逊。
当刘锦棠军到达距托克逊不远的小草湖时,托城中的维吾尔族同胞久受安集延人的压迫,冒险逃出城来,向清军报信说:“安集延敌人听到达坂失守,恐慌已极,准备逃窜;正在各处村庄烧杀掳掠,希望官军速进,解救当地老百姓。”
刘锦棠认为事不宜迟,即命黄万鹏率马队向托克逊先行进发,自己亲率大军分路接应。托城敌军没有料到官军来得这样快,仓促应战,从四面包围黄万鹏军。黄万鹏军纵横冲击,刘锦棠接应的大军及时赶到,分从几路驰入,将敌围冲散,杀散无数。敌军主帅海古拉下令纵火烧城,自己先弃城而逃,残余的敌军也纷纷溃逃。刘锦棠命谭上连等率军追击败寇,自己率大军进入托克逊城,安抚了当地维吾尔族和从吐鲁番、哈密裹胁来的各族同胞共二万余人。
当湘军进攻达坂城时,徐占彪和孙金彪两军也进展神速。他们渡过风沙莽莽的戈壁,三月初八日攻破七克腾木,第二天,乘胜攻占了吐鲁番东南的辟展,敌人望风而逃,官军追斩了安夷首领才米邪斯;十二日,分路克复了鲁克沁、连木沁台和胜金台各城;十三日,两军会合,由哈拉和卓城直捣吐鲁番。吐城敌人看到清军突然来到,城中敌军倾城而出,与城外守卡敌军和从达坂、托克逊逃来的敌军会合,在距城十余里许与清军遭遇,准备迎战。
不料刘锦棠派来的罗长祜、谭拔萃三千湘军突然从北路攻来,宛如飞将军从天而至,敌人猝不及防,惊骇万分,军心已乱,在三军夹击之下,大败弃城而逃。三军合势又追击数十里,于是清军进入吐城,缴获安集延所储存的大量军粮火药。
吐鲁番还有一座汉城,是由马人得据守,马人得看到大势已去,只得率领全城军民万余人出城迎降,吐鲁番全境平定,南疆门户达—托—吐三角地全部收复。
南疆门户之战是一次关键性的战役,西征军收复吐鲁番、托克逊、达坂三城,是一次重大胜利,这次胜利,用兵神速,也是古今中外所未有。从三月初一日刘锦棠军从乌鲁木齐出发,到三月十三日官军克复托克逊和吐鲁番,一共只花了12天。左宗棠对这次战役很满意,说:“实西域用兵以来未有之事。”这次战役歼灭敌军二万余人,约占阿古柏总兵力的二分之一,阿古柏匪军受到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左宗棠于是派道员雷声远到吐鲁番,安抚被胁裹的各族同胞;又命张曜、刘锦棠二军将巴里坤存粮运来吐城,转输托克逊,以备进军南疆之用,留徐占彪和孙金彪两军驻守吐鲁番。金运昌军进抵古城,左宗棠奏请任他署乌鲁木齐提督。一切安排已定,只等军粮运到,计划到秋天就大举南下。
吐鲁番和托克逊被清军攻占后,南疆门户洞开。阿古柏的精锐部队又已损折大半,他感到十分恐慌。维吾尔族同胞对阿古柏的残暴统治早就深恶痛绝,他们听到清军即将来到,互相转告,准备配合官军随时起义。阿古柏看到日益孤立,自知大势已去,前途渺茫,日夜忧伤哭泣;四月十七日凌晨,他在库尔勒服毒自尽。
阿古柏的次子海古拉(哈克胡里)听到父亲死讯,赶紧从喀喇沙尔赶来,将资财军械都交给守城士兵,叫他们坚守库尔勒,自己运送阿古柏尸体往西逃走。他逃经库车、阿克苏,将到达目的地喀什噶尔时,在克孜勒苏河桥上遇到长兄伯克胡里,伯克胡里趁海古拉不备,将他杀死,自己率部占据了喀什噶尔。喀什有满汉两城,他派他的党羽占守满城,命清朝叛将守备汉人何步云守汉城,又派兵去征讨占据阿克苏、自立为汗的叛将阿克木汗。阿克木汗被打败,逃入俄罗斯。原来投靠阿古柏的南疆上层分子看到清军逼近,阿古柏又已自杀,形势不妙,纷纷向清军投诚,敌占各城的维吾尔族同胞日夜盼望官军到来,准备起义配合。伯克胡里已经陷入十分孤立的绝境。
形势对西征军非常有利,全军已做好准备,军粮运到,就一鼓作气,削平南路。明明是胜利指日可待,偏偏朝中又有一批患了“恐外症”的人出来反对进兵南疆。首先发难的是库伦大臣志崇,他上奏说:“西事今昔不同,英、俄两大国表面上不与我争,暗地里却帮助阿古柏入侵之敌,实深可虑。宜于天山南北安置兵勇,招徕农商,为深根固本之计。然后与两大国从长计议,划定疆界,庶不至与接为构,进退维谷。”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害怕强大的英、俄,如果进攻南疆,英、俄就会参与战事,中国将陷于进退不得的困境。只有放弃战争,偃旗息鼓,与英、俄两国讲和。所谓“划定疆界”,实际上就是割让南疆和伊犁,以求取和平。这是一套缺乏民族自信心的、彻底的投降绥靖主义思想。与从前李鸿章提出的意见如出一辙。
朝廷中也有些人附和志崇的意见,说是西征军事耗费过大,现在乌鲁木齐和吐鲁番既已收复,已有屯兵之处,不必再前进了。应当广封各地盘踞的回酋,令他们作为中国的藩属,以节省中国的兵力。这也就是投降派意见的重现。
左宗棠再次据理驳斥了投降派,他写信给总理衙门和刘典说:“此时正有机可乘,能一举收复失地,为何要行此划地缩守之策?如此怎能巩固边疆,对强邻示以不可轻侮?将来追咎贻误大局之人,老臣不能任也。即使时论一致赞同妥协,我也坚持要作战到底。”
清朝廷再次同意了左宗棠的意见,下诏说:“关外军情顺利,吐鲁番等处收复后,南八城门户洞开,自当乘胜底定回疆,歼除丑类,以竟全功。惟计贵出于万全,事必要诸可久。”
清廷仍然信任左宗棠,询问他南八城的情况,并嘱他对伊犁失地:“前此未遑兼顾,此次如能通盘筹划,一气呵成,于大局方为有裨。”最后说:“该大臣亲总师干,自以灭此朝食为念。而如何讲取,如何布置,谅早胸有成竹,为朝廷纾西顾之忧。其即统筹全局,直抒所见,密速奏闻,以慰廑念。”
左宗棠于是上奏,报告了阿古柏自杀的情况,还提出了对西北形势的看法,他说:“自古以来,中国边患,西北比东南严重,因为东南以大海为界,形格势禁,敌人难以攻入;西北则广漠无垠,专靠兵力强弱。兵少难以抵挡敌人,兵多又耗费资财;言防,又无险可守;言战,又无舟楫转运之便。”但是他认为新疆十分重要,接着说了一段对中国国防意义深远的话:
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连,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古不安,非特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
最后,他提出:“为新疆划久安长治之策”,必须“设行省,改郡县”。
这是一项重大的、意义深远的策略。当时南疆和伊犁地区还没有收复,设行省的建议被搁置了下来,但是清廷采纳了他的坚持收复全疆、保蒙古、卫京师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