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雾寨。
7月27日,此时天已蒙蒙亮,民警们和肖老汉搭伴出发了。
山中持续没有信号,雪上加霜,盘山公路被泥石流轰断了一截,将小山寨变成了隔绝之地。
肖老汉早知道大路行不通。
他提前帮大家备好了徒步爬山的野外出行装备。此行目的地方向是偏僻的深山老林,肖老汉知道许多捷径,一行人深入山林不会迷失道路。
且不说山路泥泞,滚石阵阵;瘴林错落,遮挡视线;
这深林里,还住着不少毒蛇虫蚁,被不幸咬上一口,说不定当场就挂了。
还有最可怕的,行至半路,发现面前横隔一条深河谷,不长,不短,不好过,小索桥不知何时被冲断了,河谷中央,雨夜过后的水流气势汹汹的,大有和行人叫嚣干架之势。
“老肖,怎么过?”
莫伟问肖老汉,他和同事已经习惯坏事连连的境遇。
肖老汉惯走山路,淡定说:“别担心,有办法。”
小蒋和柯南脸色惴惴不安,老许和老莫显得从容淡定。
莫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毫无信号的屏幕。
如果现在出现任何事故,很遗憾,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也许等他们死了很久,才能被人发现失联了。但管不了那么多了,肖村长的话仍萦绕于耳。
——张肆威可能死了好多年了。
那警方一直追查的毒贩阿四到底是谁?
又或者,张肆威本人和“毒贩阿四”两者间真的能划等号吗?
一团疑云瞬间笼罩。
莫伟需要答案。
昨天也获得些可用消息。张家搬迁的时间,与张肆威在城里混不下去决定返乡务农的时间吻合。
还有,当年闹过张肆威死而复活的乌龙,消息的来源者就是张肆威的父母。
张氏的搬迁之地,肖老汉一直都知道。
他看张家二老可怜,在卸任村长前的年终,还带着政府的扶贫慰问品,前去探望了贫弱的老人。老头子眼瞎了,老婆子身子虚,村长劝他们搬回村寨,两口子死活不同意。这事就作罢了。
现任村长不清楚他们家的状况也属必然。
莫伟觉得不搬的由头耐人寻味。
警方距离真相只会越来越近。
回到眼前,河谷嚣鸣,洪流涛涛。
肖老汉掏出背包里溜索的工具。
蒋唯物见了,自然不傻,只是他想不明白:“肖村长,河上没有钢丝啊,咱们要怎么溜索啊?”
莫伟跟许君贤亦将目光投放过去。
肖老汉以沉稳的眸光望向河谷对岸:“谁说没有!”
“啊?哪里有?我咋看不见?”蒋唯物恍惚以为自己瞎了。
莫伟笑说:“傻孩子,看村长怎么八仙过海、大显神通吧。”
众人只见,肖老汉带着溜索的装备,沿着河谷左岸行走约千米,随后便站在一棵茂树旁边。老肖拍拍树,笑着说:“到了,就是这棵树。”
“还是没见钢丝啊——”
“小伙子,仔细瞧着。”
肖老汉扶着树猛一跳,便攀上了一根粗树枝。
他往上继续攀援两三下,直接钻进了密叶中间,然后哗啦一下,众人便见树叶绰约间,一根钢丝从里面抖落起来,钢丝一直延续到了河水之下。
“看到了没?”
蒋唯物瞪大了眼睛:还真行!
“其实,这里的钢丝是我扯的,后来有了政府修的索桥,钢丝的用处就荒废了。平常,咱们眼前的河谷水很浅,只有汛期下暴雨的时候,水平面才会突然暴涨老高。这不,溜索的钢丝就被埋在水下面了。”
换言之,只要有人在树上撑着,让钢丝的高度高过河面,并产生一个滑翔的落差,那么人可以随钩子很容易滑到对岸。
蒋唯物一脸忧心:“这敢过吗?”
肖老汉接话:“只要胆子够大,闭上眼睛,堵住耳朵,擦着水面,呲溜一下就飞过了。”
蒋唯物跃跃欲试:“我先来吧。”
肖老汉未答,莫伟点点头:“放心吧,没事的。”
跟着,莫伟利落地爬上树枝,和肖老汉一起,将钢丝的起点托得更高。蒋唯物、柯南、许君贤一个个渡过河了。最终,河谷这侧只剩下老肖和老莫两人的时候,对岸的蒋唯物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年轻人都过去了,谁来替他们托钢丝?
蒋唯物十分着急,为什么不带脑子,他在对岸大吼大叫起来。不过,水流的哗哗声将一切声响淹没了。
身后,老许拍拍他的肩膀:“别怕,也别小瞧你师傅!”
莫伟和肖老汉你推我让,争相断后。
老莫说:“我小时候经常滑溜索,顶多费点劲,不相干的。”
肖老汉说:“我现在还天天滑呢,我给你撑着,你先过去。”
两人同时摇摇头,相视一笑。
“其实,还有个稳妥的办法。”
两人托举钢丝,又往树上缠了两圈,开端处的钢丝就绷紧了。只是,到河中央往后半程滑的时候,会比较费力一点。当然,因为河谷不太宽,再让对岸的人压低终点的钢丝,应该能比较轻松地过去。
“但是,我们下山返回的时候就很困难了。”
肖老汉嘻嘻一笑:“不妨事的,下山的时候,还有其他钢丝。”
老莫点点头。
莫伟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他滑到河中央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有一段溜程是需要他发挥臂力,幸好肖村长断后,给他托举了钢丝的高度,在对岸的同事拖拽下,终于上了河岸。
肖老汉年纪大了,同样显得吃力些。
不过,快到的时候,老莫给他甩了条绳子,让他系在腰上,所以,老肖基本也没有费什么力气,一行人整整齐齐过去了。
最难的一环过去了,后半程,主要是爬山。他们手持刀匕,清扫障碍,遇到碍事的树枝时,就咔咔直接砍了,大家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到了。
蒋唯物平常外勤挺多的,可今天直接感觉腿废了。
眼前,林树环绕,峰回路转,藏着两间山林小屋,矮墙是石头砌成的,爬起来应该不费劲。众人站在破旧的木门前,肖老汉直接上去敲门。
门被敲得颤颤巍巍,可是一直没人来开。
“不会搬走了吧?”
“有可能,咱们爬墙吧。”
如果脚再用力些,能把破门直接踹毁,但那不是民警办事的原则。所以,最终大家选择了爬墙的温和方式。
站在院中,只感觉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朽味道。
民警也不矜持了,干脆直接推门而入。侧面的屋子是厨房,里面摆着灶台,一口大铁锅放在上面,掀开锅盖一看,里面还盛着青菜汤,油很寡淡,不过明显是新鲜的。旁边堆放着许多干柴火。
“莫警官,家里住人。”
“人家不会刚好出去干活了吧?”柯南说。
“师傅,咱们这叫不叫私闯民宅?哈哈。”蒋唯物逗趣。
“私你个头。”莫伟直接给了小徒弟一个嘎嘣脆。
“你咋不想,万一人在屋里晕倒了呢。咱们这是随机应变、见义勇为!”
“是是是,师傅最厉害了!”蒋唯物竖了傲娇的大拇指。
玩笑归玩笑,还真应谶了。
这家人并没有出去,都安安静静地在正屋。
不过状况不太好。眼前的景象,比预期的要绝望。老头子瘫痪在床,长睡不起,了无生息;老婆子意识谵妄,神神叨叨,自言自语。
一切如死一般沉寂。
屋子里,灰尘铺了一层,桌椅都发霉了。
肖老汉见这情形,泪扑簌簌往下抖,他大喊了两声,却不见婆子回头。
当民警上前检查老头子的状况时,老婆子条件反射一般噌地起身,跌跌撞撞跑过去,摇晃着老头子的胳膊,哭喊:“老伴,醒醒,该吃饭了。”
无人回应。
老莫摇摇头,回天乏术,老头子身体已经僵死了。甚至,衣服里侧,一部分皮肤开始腐烂了。
老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俩那儿子真是不孝啊!”
“当年,考上大学后,去城里闯荡,现在老人都去了,还没见个鸟人影。养这样的儿子有什么用!我今天必须得把婆婆带下去。”
“我们帮你!”
民警们尝试着安抚老婆子的情绪。
“阿婆,您听得见我们说话吗?”
老婆子完全没反应,只是一脸僵硬的漠然。
许久,老肖对着老婆子说了一句:“婆婆,老伴他已经去了,我们把他安葬了,你跟我下山住吧。”
老婆子瞬间泪崩。
许君贤站在旁边:“老肖,她能听懂你说的话。”
莫伟他们等到老婆子镇定下来,才开始问询工作:“婆婆,您儿子去哪了呢?”
老婆子一愣:“死了,当年就死了。”
果然。
“他叫张肆威吗?”
老婆子想了许久,不语,点头。
“您儿子小时候养过猫吗?”
老婆子又是一阵沉默,当莫伟以为照旧问不到答案时,她张口回答:“我儿子对毛过敏,养不了猫狗。那个人不是我儿子,那个人是冒牌货。”
“您儿子是左撇子吗?”
“不,他常用右手。”
老婆子心思渐渐澄明了。
老肖又重复了一句:“婆婆,我们把他安葬了,你跟我下山住吧。”
“以后我当你儿子。”
老婆子满眼泪珠,轻轻点头。
莫伟又陆陆续续问了些问题,老婆子基本上都回答了出来。
当听到最后答案的时候,莫伟的心已经彻底凉透。真正的张肆威,早在当年从大城市回家的时候,就意外溺水死亡了,然后立马有人找上了他的父母,威胁他们不准泄露这个秘密,从此,张肆威的身份就被冒名顶替了。
换句话说,张肆威只是个僵尸身份。
张肆威很可能是被谋杀的,他的死亡是个连环圈套。
从他在大城市混不下去的时候开始的。他遭遇了“毒圈鸿门宴”,被仙人跳,意外涉毒,变成房产界流传的笑话,灰心意冷逃回深山老家。然后被悄无声息暗杀之后,幕后者便威逼利诱替代本人,虚假活着,他的家属根本不敢站出来。
一环环圈套被拷牢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黑恶势力?
真正的毒贩阿四到底是何方神圣,警方不得而知。
从冒用身份证信息,到通过谋杀冒名顶替,进行贩毒等罪恶行为,这其中的水不是一般的深,莫伟意识到,眼前早已悄悄铺展开了一张很大的罪恶网,警方在明,罪犯在暗,大家都被迫卷入了这场网格游戏之中,谁才是真正的幕后收网之人,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回程的时候,老莫心里万分焦急。
深山里,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交通阻断,警车损毁,一个个困难摆在了面前,但是老莫不停地想,他不能继续拖延了,今晚必须得回去。至少得去有信号的县城,想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民警们心里越是焦急,越感觉脚程慢得不行。
其实已经很快了,下山的路容易些,大家只需要轮流背着老婆子而已。
但莫伟却觉得,仿佛要挨过漫长的一个世纪。
他心腾腾跳个不停,总害怕发生什么。
过去兄弟染血的画面,一幕幕地在脑海中翻转。
快点!再快点!
可是完全不行啊,路远到让人绝望。
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