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的这些天，在市局刑侦支队搞得轰轰烈烈的同时，禁毒支队的细水深流工作也不遑多让。莫伟、蒋唯物，许君贤、柯南，两组师徒暗戳戳搞起了双人PK活。
具体调查工作大致是这样的。
工商行政管理局的老档案室，老莫师徒整日挑挑拣拣，终于梳理出来些档案资料。年代久远，纸张泛黄，储存手段太过暴力，老莫想，总归是这些东西了，有聊胜于无，从警之人总不可能干等着真相扑到自己怀里。
蒋唯物一直在莫师傅耳边哔哔，精力旺盛，跟只苍蝇一样。
莫伟特别想一巴掌拍死他。
“师傅，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把这些房产公司的老资料送车里放好。”
“然后呢？”
“和老许他们会合。”
“为什么？”
“资料太多了，咱们分一分，晚上回家都加个班。”
“那我们一会儿去干啥？”
“和他们一样，去店铺走访。”
“哦。”
老莫咣当一下送了他一枚爆炒栗子。
“哦什么哦，你以为警察每天都有刀尖舔血救人危难的高光吗？”
“不是吗？干这个多无聊，感觉价值不大。”
老莫摇了摇头，感叹说：“大多时候，人民警察过着常人难耐的凄苦时光：他们怀抱热血、深藏功名，打进无间、卧薪尝胆，提心吊胆、命不保夕，乃至于寂寂无名、血洒异乡，尸骨悲凉，九死不悔。诸般苦楚，你忍得了吗？”
“我能忍。”李唯物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说！
“那忍呗，嗷嗷什么！”
“可我不喜欢这些太琐屑的碎活。”
“臭小子，组织给你派活儿还挑三捡四吗？”
李唯物傻嘻嘻笑了。
“不挑！”
莫伟望着小徒弟，若有所思：“十一，我倒是希望你一生能平平凡凡的。”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在边境毒情重灾区干缉毒的，哪个不是把脑袋栓裤腰带上，流血牺牲是无可避免的，概率一直有，只是落到谁头上的问题。”
老莫平心静气嘱咐他：“师傅我快退休了，没有我在你边儿上耳提面命，你以后和毒贩打交道，机灵点，多长些心眼子，活着总归是美好的。”
“知道了，师傅，我还要娶个美美哒的媳妇。还好您老人家马上就可以平安退休了。”
“是啊，顺利的话今年年底就能卸甲退隐、安享晚年。”老莫咂摸嘴望天，一派心神驰往的表情。
“顺利？”李唯物童言无忌。
“哈哈，就怕警局那帮老狐狸们延长我的服务期。传达室老张师傅，不是退休了闲不住又被局里领导诓骗回来返聘当了门卫师傅嘛！前车之鉴呢！”
“师傅你要返聘吗？当门卫也挺好的，我们可以天天见。”
“臭小子，想的怪美！师傅我早就计划好了退休生活，打算和你师娘一起去各省自驾游。”
莫伟笑说：“在此之前，我们老骨头还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师傅，加油！”
“嗯，为守护盛世太平、亲朋安宁，一起加油！”
两人击掌为誓，莞尔同行。
莫伟，苗家好汉，舞蛇高手，年纪虽然半入黄土，却是个有担当的人。作为缉毒队的老一辈代表，敬业乐群，甘为人梯，他的业绩在同事眼中，无愧于国家，无愧于人民。
蒋唯物很敬重他的莫师傅。
根据档案资料的记录，莫伟和许君贤锁定了最核心的销售商圈。
大家付出的汗水越多，遇到的老销售也越多，渐渐聊得开了，有些朋友圈子互相介绍，最终，果然找到了一位听说过当年事情的老销售。
莫伟一行4人急忙前去拜访老销售。
虽叫老销售，却一点也不老，这人是个活宝。
太话痨了。
一上来，非拽着民警同志吐槽房地产行业各种萧条啊。
然后大谈特谈当年火爆的行情、恐怖的业绩，让人心驰神往！
莫伟好容易逮着间隙，单刀直入：“大概七八年前，附近有个房产中介店面经理因赌博吸毒被抓，这件事你听说过吗？”
老销售一愣：“有点熟悉。”
“能不能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太久了，我得好好想想。”
老销售挠挠头，他给朋友打个电话：“车仔，你记不记得七八年前哪个中介经理赌博吸毒被抓的事情？”
“当然记得，是我给你讲的八卦。”
“我想起来了。”
他给警方指了条明路。
此人名叫车旋，也是房产中介的老销售，亲身经历过当年的风波。
根据这位知情者爆料，那时发生过的涉毒丑闻在圈内很轰动。
不过周转数年间，行业新旧员工大换血，知情的同事就慢慢雪藏了。
他本人呢，几经转岗，亦远离了是非过往。
7月22日，莫伟和车旋微信上事先约了面谈，大家伙风风火火奔赴地铁的车流。
车厢里，老莫他们穿着朴素的便衣，和周围群众完全融为一体。整整花了将近一小时车程，当地铁停靠稻香站的时候，他们一股脑随行人倾泻而出。最终走到A出口外，立定，凝望，老莫他们一眼就捉见对面“甜蜜中餐厅”的大招牌。
“那儿呢！”
“绕过中餐厅，后面就是了。”
当一行警员来到这家“港湾”房产中介时，热情的老销售车旋正在门口向他们招手。小中介的生意有些落魄和寂寥。
车旋性子是自来熟，一秃噜嘴就全部兜底了。
“莫警官，不要笑话。这是我自己苦干好几年才创业开的小公司，不过，现在买房的人着实不多啊，旁边大公司如狼似虎地抢客源，这不，我打算接待完你们这些大客户，立马就去申请破产了。”
“各行各业都不容易！”莫伟表示理解。
“可不是，拼了大把的年纪，一开店回到解放前。”
“您可真幽默。”
“幽默是表象，辛酸是本质。”室内，一眼望去，满目苍凉，座中空了一多半的职员，通道边，一两个销售捏着话筒正在推销爆款房源。
车旋性格活泼，他开始烘托气氛：“莫警官，今天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当替社会做贡献了。”
“谢谢车经理。”
随后，车旋将民警带进店铺后方的小型签约室。
“如果我所知道的故事主角，就是你们想要找的人物，那么莫警官，咱们今天的相遇就算天赐的福分了。”
莫伟双掌合十，点点头：“你的故事主角叫什么名字？”
“张肆威。”
“一、二、三、四的‘四’吗？”
车经理摇摇头：“弓长张，‘肆无忌惮’的‘肆’，‘狐假虎威’的‘威’。”
“都是贬义词啊。”蒋唯物迫不及待插了句话。
“我读书太少，实在想不起好词。”
“张肆威人怎么样呢？”
“骨子里挺不错的，只是有些滑头、浮躁！”
“他现在人在哪里呢？”
车旋又晃晃脑袋：“早就没联系了。七八年前，在天桥街那边的荷蕖路，我曾和他一起共事过。当时，他创业开了一家名叫“乐居荷蕖店”的小中介，他是门店经理，我是业务销售，那时候房情火爆，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可忽然有一天，派出所片警找上门，说他吸毒，然后就将他莫名拘留了。”
老莫见车旋停顿下来，就问：“后来呢？”
“从拘留所回来后，他的精神变得萎靡不振，然后房产店铺就解散了。据说是在所里留了案底，征信和名誉都受了影响，我也不便多问更多细节，临走时，只是随口关心了一句，问他以后打算去干什么？”
“那时，他灰心丧气地说，已经决定了，回老家去开荒种地。”
“张肆威后来真的回家了？”
“我想应该是的。他管理团队那会儿，时而傲娇，时而脆弱，其实自尊心非常强。所以被警方拘留后，他感觉自己身败名裂了，就特别想逃出大城市，回到老家的小山城。莫警官，这是你们要找的人吗？”
莫伟若有所思：“不确定，让我问问局里同事。”
老莫捏着手机，走向角落，向同事拨通了电话：“老许，你帮我查一个人。”
“谁呀？”
“名字发你微信了。”
“好嘞，稍等。”
“你先帮我看一下，这人有案底吗？”
“找到了，有案底，好多年前在派出所拘过一次。”
“哪个派出所拘留的？”
“荷蕖路派出所，不过，四年前区域整合，被合并到天桥街派出所了。”
“也就是说，他的DNA型当时就录入数据库了，对吗？”
“有的。”
老莫深深叹口气：“那就麻烦了，和案犯特征不符。”在虞彩虹案中，尸体腹中婴儿的DNA检测结果显示亲生父亲无案底，说明虞彩虹的“四哥”和中介经理张肆威不是同一人。哪个才是警方要找的毒贩阿四呢？
“能调出案犯的详细信息吗？”
“没有，只有些户籍状况，其他信息残缺，案子竟然连经办人都没有。我现在将屏幕截图发给你。可能年代太久远了，或许天桥街派出所的档案室里会留存纸质的老档案。”
“感觉会丢失。”
“也是，区域整合必然要搬迁嘛。”
老莫却莫名认为，人为丢失的可能性很大。当巧合越来越多，嫌疑就越来越大。他暗暗想，此事不单纯。
“需要的话，我帮你问问天桥街那边。”
“行，就这样吧。”
车旋大概猜出了情况，见老莫挂了电话，直问：“莫警官，您还想继续吗？”
莫伟心中虽有疑窦，但仍旧保持审慎的态度，应查尽查，于是他轻笑一声，说：“虽然不知道哪一环节出现假象，但既然都跟涉毒有关，就都是我们缉毒队的职责。说不定，天赐的缘分正是破案的关键呢！”
一句话，逗得全场乐呵呵。
“没错，要不是天赐的缘分，我的店铺就见不到今天的太阳喽。”
呵呵，这真·该死的天赐缘分！
“车经理，你还能回忆起其他印象深刻的细节吗？”
车旋大拇指顶着下巴，作沉思状：“在我印象中，张肆威就是个油嘴滑舌、好胜心强的工作狂，员工聚餐不吸烟只喝酒，没有什么罪大恶极的毛病。所以，我一直搞不明白，店铺开得好好的，他为什么吸那玩意儿？”
“确实矛盾。”
“销售工作每周的考核压力很大，员工间都是言深交浅，私下和领导基本不走动。老张这个大忙人，属于妥妥的时间控，平常来得早走得晚，走起路来欻欻带风，做什么事都很有规划、有原则，绝不浪费时间；年纪老大不小了，连个对象都不交，整天跟一匹拼命抢食的孤狼一样。这种人，不容易走歪呢。”
“你知道他那么拼是为了什么吗？”
“当然清楚。我们这些农村娃，大中专毕业学历普遍不高，来大城市打拼不外乎改变贫穷命运，只有销售门槛最低，干得好提成又高，早些年，房地产行情火爆的时候，不少销售经理一跃成为有房有车一族。那时候，老张就天天在例会中洗脑，给我们灌输改变命运的想法。”
“他有主动提及老家的情况吗？”
“很少，但也偶尔提到年老的父母，希望能接他们来大城市享乐。我猜，他家里应该有不为人知的辛酸吧。”
“他常回老家探望吗？”
“没有。从我入职他的公司，逢年过节都没见过。”
此时，老许已经发来微信，莫伟低头一瞅：“过去的老档案被大洪水泡烂了。”
车旋见状，插了句话：“我手机里应该还存着他的老号码。”
莫伟一看，所存号码与警务系统里的号码一致，都是空号。
“还有什么补充吗？”莫伟提醒。
车旋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更细节的东西，就猝不及防地问道：“莫警官，你说老张当年会不会被冤枉了？”车经理说完，立马觉得失言，就改口道：“警官们，放心吧，我要是想起什么，一定会及时汇报的。”
莫伟接了他的问题：“会不会被警方冤枉，我现在也不好断定，不过，我们一定会找他本人亲自确认，因为还有一桩案子，可能与他有所牵涉。”
“抱歉，唐突了。”
“质疑是我们工作的动力。行，今天先到这儿吧。”
“我送你们。”
“今天多谢车经理的真诚接待，有什么细节我们微信再沟通。”
“好的。”
下午，老莫一行4人急匆匆返回市警局，和副支谷雨一番汇报后，谷雨也赞同老莫的想法，要求务必查清蹊跷的真相，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于是，缉毒队立刻组织了一场内部分析会。
莫伟作为重点发言人，对着话筒，一五一十地讲述工作进展。
“毒贩阿四，一直都是天桥街毒圈中传言的神秘模样。经过这几日大量走访，我们初步锁定了一个高度怀疑的对象，此人名叫张肆威，人生经历和一半传言是高度重合的，但悖谬的是，却与警方掌握的信息不符，这让我们不得不产生更大的怀疑。所以，要解决谜团，警方需要走访一趟张肆威的老家。”
此时，会议室当当敲了两下门。
“进来！”
一名刑侦技术警员递来一份张肆威的详细户籍信息。
有图有真相！
技术警员对着谷副支耳语几声。
随后，谷雨便示意莫伟暂停一下：“关于张肆威，有重大发现。”
老莫蓦地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催促：“快点说，是什么！”
技术员接过话筒，镇定片刻，铿锵说道：“莫警官怀疑得不错，从我们的刑侦技术层面看，这个张肆威的确有问题！”
全场一片静默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