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醒来时，阳光刚刚好。
经过抢救，她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
在重症病房里昏昏沉沉睡了许久方才苏醒过来。
眼前，一切光景宛若新生。
她似乎能感受到眼镜王蛇的毒液在血液中流窜，强劲的毒素时不时带来阵痛让她浑身难受。
身上，不是这疼，就是那胀，她真是躺够了。
右手插着软管。
床头支架挂着的黄色液体还在缓慢滴答。
谷雨觉得脑袋有些发胀，眼神聚焦涣散，她缓神缓了有几分钟，迟钝的五感渐次恢复清明。
这是一间独立病房，很清净，就只有她一个病人。
很快，她注意到不远处的女护工。
护工大姐年龄不小了，黑白发丝相间，全身穿着粉色短袖制服。
上半身弯弯扭扭，耷拉脑袋睡着了。
她的双手微微攥拳，手心松垮提着手机。
此刻，手机屏幕正对着谷雨，无声重复播放着一个抖音小视频。
谷雨瞄着液体快没了，她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铃声一响，大姐猛一激灵，立马醒了。
她按捺不住欣喜道：“唉，警官，你终于醒了。”
谷雨勉力一笑：“嗯，再睡就成死人了。”
“呸呸呸，可不能胡说，医生说你早就脱离生命危险了。”
“对了，你们领导和同事都来探望你好几回了。”
“嗯。”
这时，护士进来了。
“谷雨，对吧？”护士拽下了药瓶。
“嗯。”
“你今天的液体已经输完了。”
“尿袋我也帮你拔了吧。”
谷雨轻嗯了一声：“护士，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呀？”
“看情况，还得一阵子，等医生来查房了你问问。”
“我能吃东西吗？”
“可以。”
小护士拔了针头掂着空药瓶离开了。
谷雨肚里空空，昏迷期间，她一直是吊打营养点滴。
大姐说：“警官，要不我先给你削个苹果垫垫肚子？”
“麻烦了。”
大姐起身走到窗边的桌柜，很快，就送来个褪了皮的圆润果子。
“警官，医院有盒饭，你要想吃的话，我打电话问问。”
谷雨啃了一口苹果：“病房这边能点外卖吗？”
大姐笑说：“可以，能送到一楼门口，到了我去取就行。”
“你们年轻人都会捣鼓手机！”
这时，谷雨才想起，她的手机摸不着了。
“唉，我手机哩？”
她现在穿的是一身宽敞的蓝条纹病号服。
大姐赶忙在旁边接话：“放心，你的东西都在柜子里好好的。”
“手机肯定没丢，我这就给你拿。”
“谢谢大姐。”
“说啥呢。”
大姐掏出手机发现没电了。
“警官，没电了，我先帮你充上电吧。”
谷雨吃完苹果，实在不想躺了，她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晨光。
“大姐，帮我翻个身吧。”
谷雨只觉得腿脚如针扎过，虚弱无力，撑不起劲。
可她太想活动下筋骨了。
于是改口问：“大姐，你能帮我租个轮椅吗？”
“警官你不能出去吹风的。”
“我不去楼外面，就在走廊动动。”
“好，等我给你推过来。”
护工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吱吱呀呀，身后还拉进来一辆半旧的轮椅。
谷雨特别感动，她急忙问：“大姐，你的护工费，还有租轮椅的钱，回头等我一块转给你哈。”
大姐听了笑说：“警官，可别操心了，你的领导把钱都垫过了。”
“这不，我们还互加微信了呢。”
“他说得空来看你。”
谷雨感动得一塌糊涂：“我瞅瞅，是哪位！”
哎呀，是副局王均呢！
这抠门上司终于晓得为下属破财消灾了。
一整个心情大好。
谷雨在护工的帮助下坐上了轮椅。
但她坚持自己推轮椅，不让大姐跟着。
胳膊上气力不大，她有些吃力地转动车轱辘，慢悠悠去了走廊。
谷雨住的病房在十七层，旁边并排而立的都是一间间独立病房，空间的私密性较强。从病房出来，就是两米宽的走廊，整个楼层的走廊间充斥着满满的消毒水味儿。谷雨能干什么呢？
她推着轮椅探了大半圈路，发现根本出不去楼层大门。
受疫情影响，楼栋每层出口的大门都装了电子锁，除非是护士开门，病人是出不来的。
谷雨脸上呈现一个大写的木讷。
太无聊了！
还好，不多时，谷雨绕了一整圈后，找到一处不错的休憩地。
这是走廊的尽头。
谷雨发现有扇通向阳台的木门半开了。
墙上写着“医护人员休息区，非医护人员勿进”的字样。
可那个连通户外的阳台太诱人了。
此时刚过上午9点，日光照耀，天赐美景。
那一缕缕光线，鲜活细长，从门外穿透进来，恍惚间，让人产生了活着真好的感觉！
谷雨想都未想，直奔向了光源。
这个阳台是个打通了的大阳台，约莫有四五米长，最左缘的铁架子上挂着五六件护士服，微风吹来，轻轻漾动。
谷雨行至最右缘。
空气中还残留些烟草的味道。
基于警察的职业敏感，谷雨只微一俯身，便寻到了罪魁祸首。
角落里的三根烟头，似乎还燃着小火星。
一丝丝烟雾自上而下漏出。
这舒适惬意的地方，恐怕被病房里的某些老烟鬼打卡了。
迷离朦胧中，谷雨想起了一段时光。
她也是吸过烟的猛人！
她大学的时候特别中二，流里流气。
整日逃课，不学无术，打扮得跟个小混混似的。
各种try前卫·非主流的东西。
嗨！
这段记忆太雷人了。
以至于现在，谷副支队都不敢直面那时的记忆。
工作后，她在单位是绝口不提当年勇。
一切过去通通自行屏蔽了。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就找别人。
可是，奈何还有不少老师、同学牢牢记着她的那些不堪。
每当校友见面，无异公开处刑。
等过段时间，她还打算回母校一趟查些事情。
可内心，却颇为犹豫和拒绝。
一念之间，她果断卸载了脑中缓存的思绪。
谷雨静静地斜躺在轮椅里，眸光瞥见对面的红色条幅。
半空中，彩色光晕让她的意识迷离起来。
顽皮的思绪又不受控地离家出走了。
谷雨忽地想起了警校图书馆的红色条幅。
一股脑的记忆迅猛灌入心间。
图书馆，和一个人。
它和他，是鞭策谷雨洗心革面、浪子回头的首要契机。
他的名字叫叶冰。
当年，叶冰学长的名字是刻在全警校学生心中的。
他是好几届学妹的白月光。
是了，遥遥不及，高不可攀。
学神，校草，高冷，自律，拿奖金，被保送，学业扎实，能力超强……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可以汇聚在这一个人身上。
谷雨有幸和他有过纠缠。
那时，大三快结束了，谷雨却emo了。
她挂科太多了，毫无职业规划。
她很苦恼。
谷雨看见室友都在备考公务员，第一次产生了去图书馆的想法。
有一天，她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假惺惺去图书馆视察行情。
刚进门，就见图书馆大厅的正前方悬挂了一条醒目喜人的红色条幅。
她记得老早以前根本没有的。
哦，对了，大一新生进校，集体参观来着。
当年辅导员说了个啥子。
好像是说，图书馆是考研人的故乡。
那嘚瑟的小表情，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人的研究僧身份。
谷雨当时嗤笑了一声。
她一辈子都不想和图书馆扯上关系的。
谁特么喜欢自找虐受！
玛德，这条幅什么时候挂的！她咋不知道哩！
身边同学匆匆刷卡钻进图书馆。
谷雨则慢悠悠扫视条幅。
好长的宣传语！
很逼格！
一下子炫到谷雨的小眼睛了！
——热烈祝贺我校刑科系与禁毒系双学位毕业生叶冰同学，年度借书破1000本，荣获优秀毕业生奖金10万元。
那小小的条幅，恨不得把一切溢美之词都扣到“叶冰”头上。
我靠！一天读3本，假的吧？
拜条幅所赐，谷雨第一次知道了学校有这号学霸。
还第一次知道了学校竟然有这种奖金不菲的优秀毕业生奖励！
操！操！操！
谷雨恨不得咒骂一百次！
这奖金给我当零花钱多好啊！
早知道有这么多奖学金，还特么勤工俭学干什么！
果然，学校和学渣就是互相看不顺眼。
那天，谷雨假模假式去寻找空座位，却发现所有自习室都占满了。
好家伙！
行情这么彪！
谷雨大受震撼。
她下定决心随大流了。
她也要考编！
谷雨虽不信“一天读3本”的鬼话，但她还是对着红色条幅暗自呐喊了。
“考编加油！”
“争取一次上岸！”
谷雨永远那么迷之自信。
她后来打听到，图书馆每月清一次场！
学校主要是为了防止出现学生占而不用的现象。
而谷雨，和叶冰擦出的火花，就是从占座位开始的。
那是两人的初遇，堪称“永生难忘”的——尴尬，和错误。
谷雨只记得，她一逞流氓之能，欺负了文弱学霸！
地点就在图书馆。
唉！
不说了！
回想往事，谷雨无奈地笑了笑。
叶冰的名字，依然很清晰。
那人，在记忆中，非常美好！
自己好像对他还耍过好几次流氓呢！
具体细节记不清了。
只是，叶冰的面容，却无比模糊！
谷雨喃喃自语：“这哥们长什么样呢？”
苦思冥想，搜肠刮肚。
忘了！
呵呵。
风吹过来，谷雨头疼。
算了，不想也罢。谷雨揉了揉眼睛。
十七层的视野极好，绿意浓浓，风景宜人。
阳台，轮椅，烟头，白大褂，蓝天，白云，明媚阳光，红色条幅。
一堆不和谐之物让她心安。
真好！
谷雨恋恋不舍。
但她还是推着轮椅回去了。
躺上床后，谷雨才拔掉插头，拿起手机。
第一眼，她便觑见老大一堆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
其中最多的，当属一个人。
叶燹。
这玩意是谁？
谷雨一下子脑子转不过弯儿！
噢，是他！
好奇心爬上来，她点开了短信。
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