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发现，数字“1222”巧妙地出现了两次。
两个相同数字分别标注在不同毒包裹的同一位置：长方形透明塑料袋外层的红白标签贴纸上。一个贴纸被水洇湿，一个贴纸上下腰斩，但经鉴定科的警员恢复后隐约可辨。
1222，黑色水笔书写，字迹潦草连笔。
毒包裹是在黄某和文某租住的出租屋中发现的。
夫妻说，数字是取货的时候就有了。
关于这串数字，之前分局民警并非没有关注，只是缺乏上下文语境的佐证，孤零零的数字只能划归到无解类线索行列。
此案目前已经结案。
贩毒的上线止于“夫妻档”贩毒人员黄某和文某。
可两人绝非终极幕后老板。
迄今为止，这对“毒鸳鸯”的进货上家依旧行踪隐晦、身份成谜。
最费解的是，黄某、文某对上家的态度始终噤若寒蝉。
一种发自肺腑的恐惧。
仿佛那种存在就是恶魔本体。
关于他们的上家，黄某和文某表现出的无知应是可信的。
毒圈有种不成文的规矩：钱货两讫，莫问来处。
贩毒交易是道玩命题，懂得越深，死得越惨。
虽然黄某、文某的语言描述过度情绪化，零碎、含糊、不全可信，可谷警官从警经验丰富，一向心思机敏，她还是从繁杂的对话中获取了些许潜藏的线索。
规整如下：
供毒上峰可能是严密的团队作案。
他们在毒圈有一定的可信度和影响力。
他们有极其专业的消息传输、货物运输通道。
他们采取的是全程非接触式埋雷方式。
他们运用的反刑侦策略精细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们对买家了如指掌，反过来，买家对他们却一无所知。
一旦交易出现问题，他们随时可以单方面切断双方的交易通道。
谷雨不敢深想，简直太恐怖了。
打个比方：你就好比在跟鬼做买卖，自打交易一开始，你就被层层叠叠的鬼盯上了，你看不见他们，他们看得见你，你将钱埋在一处隐蔽之处，隔天再去，钱没了但你的货已经在了。
就是这么诡异。
现实中这个要怎么操作呢？
谷雨还不清楚。不过，目前她只能猜测，1222是个有关上家的重要线索，最有可能的是上家分装贩毒时进行货品分类的标记号码。
至于怎么个标记法还无法确定。
有些事情缺乏证据，想多了头疼，谷雨干脆不想了。
当她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
谷雨“大”字瘫在床上，叹气道：搞缉毒的，一天天真累呀！
可她就喜欢这热血贲张的日子！
哈哈，自找罪受！
如果将来能有个志同道合的搭档就美了！
她一边歪嘴笑着，一边坠入沉梦。
6月29日，周一清晨。
刚起床，谷雨就先后收到了两条微信消息。
一条是叶燹发的：“谷警官，求约见，有重要毒情线索。”
一条是李百乐发的：“谷女神，冯静静那边果然有动静。”
“已阅。”谷雨教条式地各批了俩字。
由于内心波澜不惊，所以文字缺乏灵魂。
谷雨莫名烦躁，一大早的，两个狗男人真讨厌！
心里毫无比数，专挑下班烦人！
她关掉手机，一番收拾，方慢悠悠下了楼，踏入临近小吃街。
在早点铺子等餐的时候她先翻了李瘟神的牌子。
“冯静静怎么回事？”她给李百乐发了条微信。
很快，李百乐回了一串语音：“她今天凌晨偷偷出门了。”
“会不会跟他丈夫李安定有关？”
“很有可能，我打算按兵不动，守株待兔。”
“你现在在哪里？”谷雨听着有些风声。
“我带人过去现场了。”
“行，你忙。”
“有毒情线索了我会跟你汇报。”
谷雨对屏展颜一笑，回了个“握手”表情。
眼前，粥和包子上齐了。
手机锁屏前，谷雨刻意扫了一眼，翻看到叶燹的消息。
她一边吃饭，一边嘀咕：这人什么意思？
百思不得其解。
粘人精？还是小作精？
如果真是毒贩的话，老粘着警察咋回事？
有恃无恐？抑或，故作游戏？
可是，那种淳朴的熟悉感是什么鬼！
谷雨心想，如果以前见过，怎么会没印象！
该死！
谷雨心中渐生彻查的兴趣。
神思浮游之际，她猛被小笼包呛了一口。
下一秒，叶燹又发来一条消息：“谷警官，我今天都有时间，你看啥时候方便，这线索蛮重要的！”
“同志，手机拨打110报警电话，晓得伐？”
“不行的，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必须得当面说的。”
叶燹又补了一句：“我不放心告诉别人。”
“行吧。”
一个大男人，真啰嗦。谷雨干脆沉水了。
再不快点吧唧嘴上班就要迟到了。
最终，谷雨是卡着点驱车进了市警局的大门。
倒也没什么急事。
等她踏进副支办公室后，便给叶燹拨了语音电话。
“喂？”
叶司机接话很溜：“好久不见，谷警官。”潜台词：甚是想念。
“说正事。”谷雨一句废话都懒得提。
“今天有空见一面吗？”
“可以。”
“时间、地点你挑？”叶燹礼貌性询问。
“上午10点，市警局门口。”
“去局里谈？”
“有问题？”
“不了吧，太压迫，对面有个麻辣烫店，咱上那边坐坐？”
谷雨稍顿：“行，就这样吧。”
“那待会儿见，谷警官，祝工作愉快！”
自始至终，叶燹给她的感觉都是心怀鬼胎，暗藏疑谜。
谷雨暗暗啐骂一口：“狗男人，看你耍什么花招！”
平日里，谷女神属于典型的龙卷风性格。
说干就干，眨眼之间，她便迅速摒弃杂念，开启了工作狂模式。
今天是限期破案第二天。
李百乐的日子不太好过，早上七点，他接到了一条重磅消息。
“老大，冯静静有古怪。”
“她怎么了？”
“我们在她对门楼顶装了监控，今天早班巡守的同志发现，她在凌晨3点偷偷出门了，一直快到5点才回的家，行踪非常可疑，可惜换班的同志错过了。”
“知道了。”
“老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要抓捕审讯吗？”
“不要，先别打草惊蛇，等蛇二次出洞。”
“从现在起，轮流换班值守，确保随时有人。”
“明白。”
“切记，不要暴露。”
好不容易有了进展，李百乐也不敢闲着，他立刻驱车过去了。
李副支先绕道去了蝴蝶镇派出所。
他先借了台电脑，将一段监控打开，画面中，可见冯静静出行的时间和方向。
一位中年片警朝这边走了过来。
李百乐笑嘻嘻招手：“老强，快过来帮个忙。”
“好久不见，李队。”
这位辖区片警名叫强艾，曾兼任神蛮村驻村书记。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神蛮村周边的山势地形了。
强警官年岁比李副大些，扎根基层，熟稔山路，是个“活体GPS”。
在所里，人称“百路通”。
李百乐以前和他打过交道，这次特意借过来协助办案。
强艾顺手捞了张凳子坐在旁侧。
“这一带你比我熟悉地形，帮我琢磨下她的行走轨迹。”
“我看看哈。”
监控里，凌晨天色尚黑，人脸看不大清。
强艾盯了一遍，心下了然：“她出了门往东边走了。”
“可惜只有一小段监控。”
强艾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那倒未必。”
李百乐大喜：“老强，有门道追踪她的路径？”
“我走村的时候曾统计过门前装有私人监控探头的家户。”
“不多，也不准确，或许有用，我问问看。”
李副点头赞叹：“那麻烦你了。”
“我去办公桌找找花名册。”
强艾大步离开之后，李百乐联系了现场蹲守的警员。
“冯静静出去过吗？”
“没有，关着门一直在家呢。”
“行，继续盯着，一有动静立刻向我汇报。”
“收到。”
李百乐猜测，至少白天，冯静静绝不会再露马脚。
李副天生便对女人抱有偏见，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他本就怀疑冯静静窝藏真话，经此一事，心中的念头更加坚定了。
在他心中，唯有谷雨是个例外。
干净爽利，落落大方，无论婚爱，谷女神都是最佳人选。
想着想着，李百乐的唇角暗暗扬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强艾的脚步声打断了眼前的沉思。
他的手中，还抓着一沓厚厚的A4活页。
“找到了。”
李百乐接过白纸，竖着端起，问：“这是啥？”
“得横着看。”
强艾伸手帮他摆正，讲解道：“这是前两年我参与脱贫攻坚任务的时候，挨家挨户走访整理出来的一手户籍资料。”
“嘿，可比警务系统里的详实多了。”
“那当然，你看，这里有一份神蛮村的家户坐落位置图。”强艾将一张草图单独抽取出来。
“李家在神蛮村最西头。”
“按照她出门的方向，这边家户是必经之地。”强艾拿笔圈起一片区域。
“哪些是有私人监控呢？”
“稍等。”强艾又一连抽出数张表格资料。
李百乐捏着其中一张端详，是关于某家户的脱贫笔记，“有无监控”栏纯属私货夹带，他忍不住乐呵呵：“老强，你干活真细致，必须五星好评！”
“嘿嘿，不敢当。”强艾娇羞地挠了一把头皮。
两人施展火眼金睛，迅速将纸张翻了一遍：“本村共有9户人家装了监控，符合嫌疑人方向的撑死6户，最有可能途经的只有这2户。”
“对，顺路。”
“我现在打电话确认下监控开启状况。”
李百乐打了OK的手势。
强艾拨号很快和对方聊上了，声调也换成浓浓的滇地方言：“喂，老乡，我是派出所民警小强，以前在咱们家里坐过的，想问一下你家的监控还在用吗？”
“好嘞，行的。同事待会儿过去看看，麻烦了。”
接下来不出5分钟，强艾就将监控的事儿确认完了。
“我派便衣实地过去一趟。”李副安排道。
“嗯，可以，顺便看看有没有漏掉的社会面监控。”
“没问题。”
现场，按照由近到远，一名便衣很快到达指定的人家。
李百乐、强艾远程指挥、接收信息。
所里所外齐联动，忙活不到俩小时，现场民警便将疑似监控搞到了。
当然，还传来一条特别悲观的解说：“监控录像我看过了，黑洞洞的，那个时间点没人呢。”末了，还叹了口老气。
李百乐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强艾轻拍了下他的肩头：“走，咱们放大屏幕上瞧瞧！”
李百乐带着一名副手，和强艾转战至指挥室。
视频不长，不多，开个2倍速，十多分钟就瞅完了。
李副第一个开口：“没人。”
强艾叉着双掌提问：“难道时间不对？”随即扭头追问，“你说她会不会为了扰乱警方侦查故意半路拖延时间？”
“有可能。”
李副点头，继续分析：“还有可能抄小道走了。”
强艾想了想，接话：“按理说，不应该换路线的。那条村路我太熟悉了，一个女人家家，大晚上的，放着康庄大道不走，专门挑犄角旮旯巷，不害怕？何况，她真的会为躲避监控做到这种程度吗？我们是不是过于阴谋论了。”
李百乐摇头：“如果她知道监控的事情，或许我们的猜测并不过分。——否则，你怎么解释她凌晨偷偷出门的反常举动？”
“嗯，也有道理。”
“说白了我们不清楚冯静静的为人如何，反侦查意识如何。”
强艾赞同道：“我们放慢速度，再审一遍监控。”
眼前屏幕中一片黑乎乎，照旧分辨不出什么异常。
不过，视频播放到中间的时候，李百乐耳聪目明，脑子灵光，忽然听到一声细碎尖音。他下意识立即喊停播放。
“老强，你听到什么了吗？”
强艾离屏幕较远，根本没听到什么。
李百乐提醒播放员：“把声音调到最大，再从头播放一遍。”
没过多久，一屋子都充斥着时有时无的响声。
强艾眼神一诧，对视李副。
两人瞬间明朗。
强警官喉结滚动，有些不可思议：“她确实换路线了。”
李副淡然回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