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燹、谷雨一前一后，步入老式楼房的胡同里。小区容貌破败不堪，一层处处是违章搭建，风吹过胡同，一股难闻的气息简直要命。
谷雨全程戒备，不过她向来胆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伪君子再怎么精心伪装，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叶燹走至一处漆黑的楼栋前停下了脚步。
谷雨跟上去，问：“你家在这栋楼里？”
叶燹坦率回答：“不算是家，只是我租的一间小二居室。”
“你一个人住吗？”
“嗯。走吧。”
叶燹小声嘟囔一句：“谷警官还真不客气。”
即使如此，下一刻，他还是细心地打开了手电照路。
楼梯里有声控灯，时亮时暗。
眼前，墙壁脱皮，电线乱扯，简直就是贫民窟了。
谷雨微微皱眉。
叶燹解释说：“这小区马上就要拆迁了。”
“我在这里住了好些年了。别看房龄很老，但很有烟火气，让我有一种还活着的感觉，我很喜欢这份踏实感。不过，因为拆迁，房东最近通知让我搬走了。”
“搬哪？”
“打算去中山路一带，那边繁华些，跑出租方便，但租金应该会贵些。”
谷雨肩头一震。
她住的地方离中山路不远。
不过只是巧合而已。
谷雨“嗯”了一声，忽道：“我倒是认识些房东，给你问问附近的房子？”
叶燹想都没想：“可以啊。”
谷雨神情微摇，心想，这人装得一脸坦然，差点就信了。
“行，我替你问问。”
叶燹补了一句：“那麻烦谷警官了。不急，距离拆迁还有段时间。”
“好。”
老式楼梯又窄又陡，曲曲拐拐转得头晕。
不过，两人终于还是登上了顶层。
五楼东户。
铁门上面贴了很多小广告。
叶燹摸出钥匙插进孔里，向左拧了三圈，啪的一声大门弹开了。
“请进吧！”
叶燹摸开了灯，然后靠边站着，示意客人先进。
谷雨也不客气，直接大咧咧抬脚进去。只是，当她一窥客厅全貌时，却是惊艳了。
不染纤尘，如临静室。
画风舒适、纯粹，和楼外的乌烟瘴气格格不入。
最吸引人的是客厅右侧那扇新中式风格的深色落地书架。
书籍摆得满满当当。
乍一看，Bling bling的，自带一层圣洁的光华！
怎么是学霸的标配呢？
谷雨严重怀疑，一定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
叶燹斜视，微微一笑。他客套性地问：“谷警官，喝开水吗？”
谷雨防备心犹存：“不渴。”
叶燹似乎看穿了女警的小心思，他顾自抽出纸杯接些温水喝起来。
谷雨盯着没毛病，才转身走向书架。
当她慢慢接近书架的时候，目光忽被沙发前的茶几吸引。
茶几上胡乱丢了两本书。
一本封皮崭新。谷雨眸光一亮。
她认识！
——全英文版的《变态心理学》。美国耶鲁大学心理学和精神病学资深教授苏姗·诺伦-霍克西玛的成名作品。
原本谷雨是不认识她老人家的。
上个月，市警局刚邀请警校专家做了一场讲座，提到过这部声名远播的心理学作品，当时谷雨还特意拍了书名的照片！
Abnormal Psychology，Susan Nolen- Hoeksema。
谷雨信手翻开某页，盯了10秒，又悄默默合上了书。
果然，不是阳间之物。
好多单词似乎明白，砌在一起又阴间了。
谷雨自知有病。
上学那会儿，一见书就头疼。
现在，恐书症似乎更严重了么。
不过，谷雨把此书颠来倒去，拨拉两遍，发现书上太干净了吧。
这孙子能读懂？
不能吧？
再看另一本，烟火气挺浓。
纸张泛黄，褶痕明显，是92年出版的《孙子兵法》。
瞅一眼就知道是地摊货。
扉页空白处还盖着某某大学图书馆的印章。
谷雨只是随手一摊，警句即刻映入眼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思绪暴走，谷警官瞬间脑补了一堆。
不会是BOSS中的BOSS吧？
无数毒贩背后令人闻风丧胆的食物链终端大毒枭吧？
远处，叶燹看女警出神，便轻步走了过来。
“谷警官，你饿吗？”
谷雨吓了一跳，思绪回归。
她指着全英书籍问：“你能看懂这本书？”
“看不懂。”
“装逼。”
“为啥要买这本？”
叶燹半开玩笑说：“有打算转行，了解下行情。”
我信你个鬼。
毒贩子最能胡扯了。
谷雨转身，走向书架。
面前，立着上百本书，浩浩荡荡，蔚为壮观。只是，谷雨扫视一圈发现，怎么是清一色的警用书籍？
总不能全是巧合吧。
谷雨心想，叶燹果然大有问题。
她讥讽地问道：“嘿呦，现在司机都开始终身学习了？”
叶燹只笑不语。
谷雨心想，不着急，慢慢套。
谷雨顺手抽出了一本书。
——《无间道》。
书肩题着一行字：地狱与天堂间，一条永无救赎之路。
谷雨从未读过，便问：“这是？”
“不是，一名卧底的亲身经历。”
“好看吗？”
“没意思，不刺激，有些美化了卧底的心理状态。”
“哦？叶司机喜欢刺激的人生？”
“当然——”叶燹顿了一下，“不喜欢。”
说完，叶燹哼起了朴树的歌。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谷雨正在捞书，评了一句：“歌词唱串了。”
叶燹看向谷警官。
谷雨感觉到了后背上的焦灼目光。
她也不搭理他。
谷雨一连捞出十来本，果不其然，全都是干干净净的，找不到一丁点批注的痕迹。
这太匪夷所思了。
谷雨作为一名光荣的“学渣”，读书时特别喜欢拿彩色荧光笔圈圈点点，既可以记录心潮澎湃的思绪，又能够彰显一种精读的成就感。
眼前这种，不是强迫症，就是假读书。
但摆了这么多书，应该不是装的吧。
而且这年头，一个反派的精神追求都这么富裕了吗？
谷雨对叶燹此人的困惑更甚了。
她一上一下又连抽了两本，《反刑侦策略》、《毒瘾心理学》，果然一贯的空白干净，谷雨觉得这两本书名有鬼，她问叶燹：“你看这个干什么？”
“吃盐多了，闲的。”
“不会是对付警察用的吧？”
“我没那么闲。”
“……”你瞧瞧你自己都说了什么！自相矛盾，假话连篇。
谷雨的兴致愈加高昂了。
叶燹晃了一眼时间，他提醒道：“谷警官，已经快凌晨了。”
“啊？是吗？”谷雨含糊一句，她还不想走。
叶燹眸光闪烁：“要不在我家将就一晚上？”
“可以吗？”
叶燹：“……”难道我会错意了？
紧接着，叶燹还是负责任地提醒说：“谷警官，回家的话太晚了，不安全。不过，你住陌生人家里，同样也不安全的。不如我送你去附近的宾馆吧？”
谷雨若有所思：“老子太穷了，不想去宾馆。不过，你说得有理。”
“所以我决定了，今晚就住你家。只是，为了我的安全——”
咔哒！
闪电之间，叶燹双腕被手铐锁死了。
谷雨捏了捏他的臂膀：“感谢叶司机关心弱质女流。”
叶燹皱眉心想，您还知道自己是女的？
太粗鲁了。
好男不跟恶女计较。
谷雨假模假样关心道：“你上厕所应该会不方便吧？”
叶燹叹了口气：“没事，不影响。”
“那我睡哪边？”谷雨看起来有些兴奋。
“家里只有一间卧室，要不你睡我屋，我去睡沙发吧。”
“可以。”
“卧室的门可以从里面反锁。”
“知道了。”
谷雨迫不及待去了男人的卧室。
一进屋，锁上门，她就开始翻箱倒柜，各种搜寻。
不过，绕了一大圈，也没找出什么。谷雨这才意识到，叶燹家里的私人物品太少了。除了书架上的书摆得满满当当，其他桌柜上连个摆件都不放，一切物品好似都归于一种理智的秩序中。
干净简洁得太强迫症了。
再看床上，床单平铺直叙，中规中矩，除了一只枕头摆在正中间。
谷雨没有洁癖，但她有恶作剧心理。
一个跟头下来，她直接倒栽进床心，旋出一大片坑洼。
她想搞得乱糟糟的，明天测试下叶燹的反应。
枕头太规矩了。
她胡乱拽了一下，发现下面藏本书。
——鲁迅的《野草》。
一本小册子，有些卷曲了。
谷雨破天荒地从中发现了痕迹。
一页短诗被特别掖住了一角。短诗的篇名：《希望》。
谷雨一眼挑中了一句。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恰巧这行文字旁边，有小片水渍洇过的凹凸痕迹，会是泪吗？
谷雨感觉累了。
在关灯的那刻，她脑中一念闪过。
或许，叶燹并非不法之徒？
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的错判呢？
谷雨的想法有些松动了。
只是未曾深想，谷雨甫一落枕，便坠入梦乡了。
半夜，一阵咣当震响，打破卧室宁静。
也惊醒了谷雨。
怎么了？
高度的警戒心迅速驱散了睡意。
她感觉不对劲。
咚！又有奇怪的响声！
外面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