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日上午,案发现场。
蝴蝶镇神蛮村,从行政划分上隶属于彩南区,它坐落于滇山盆地中,四面环山,地处低位,村头向西不远处,从半山腰旋过的“巨蟒”,便是政府修建的那条盘山公路,可说是为山里百姓筑起一条沟通繁华都市的要道。
村头,偏西南方,乱草堆里拉起一圈警戒线。
圈外,一簇簇村民涌动,交头接耳,侧目纷纷。
彩南分局刑警队的李队长指挥全场。
他点了根烟,一边抽着,一边和现勘警员跟进案情。
村干部站在边儿上,只瞧了一眼,立刻指认尸体说:“这人是我们村的,就一混社会的小青年儿,高中毕业辍学不久,叫什么‘李安然’。”
“他家情况比较特殊,父母早逝,家里只剩下个哥哥,叫李安定,结过婚了。李安定是个老实巴交的打工仔,经常在昆川市建筑工地打零工。”
“是呀是呀,他哥今年一直在外头打工还没回来过呢。”
村里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一通补充后,死者的社交轮廓渐渐立体了。
——在村里人眼中,李安然长得俊俏,可心眼是坏的,根本就是一个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活该杀千刀的地痞小流氓。
当然,死者为大。
他虽然是二痞子,一旦死了,反而惹得村民纷纷堕泪。可怜的孩儿,从小没有享受过父母的爱,难怪会变成“歪瓜裂枣”,杀人者简直是人神共愤。
“警察同志,求您赶快查明真相,早日让死者安息。”
“会的。”
“他家还有其他人吗?”
“有的,他嫂子,带着个小孩,常年在家。”
“带我们去一趟吧。”
李安然的尸体离家不远,约莫20分钟的脚程,这对于惯跑山路的人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乡人纷纷热情带路。一干警民下了一道矮坡,很快便到了李家。
相比于左邻右坊,李家算不得破落户,反倒显得殷实富足。房子是新翻修的二层楼,独门独院,看起来很是干净整洁。
院里,一个臃肿偏胖的中年女人正在地上择菜。
照情形看,目前她对李安然的死一无所知。
“您好,是安然嫂子吗?”李队直接亮出公安证。
女人一看,丢掉手中的菜,惊慌失色站了起来:“李安然又打架了?”
“不,比这个更坏一点。”
女人顿时面色惨淡:“他打伤别人了?人在哪里?”
“不不不,您先冷静。”李队启口艰难。
一边街坊邻居冷不丁插了一句:“冯大姐,李安然死了。”
“啊?”女人闻言,轰地瘫软在地。
这时,小男孩一声“妈妈”的叫喊声从屋里破窗而出。
女人应道:“哎。别怕,警察蜀黍都是好人。”
小男孩安静了。
“他年纪轻轻怎么会没了呢?”下一秒,女人泪水奔涌,掩面悲怆。
李队站在对面,劝慰道:“我能理解您的心情,请节哀。”
“警察同志,安然是怎么死的?”女人哭哭啼啼。
“抱歉,目前还在调查中。”
“那他人现在在哪?我能把他带回家吗?”
“不好意思。李安然的死存在疑点,我们将他先带回警局了。”
“安然是被人杀的?”女人愤激了。
她忽然跪地磕头:“警察同志,您可一定要找出凶手啊!”
“会的。也麻烦你配合警方。”
女人擦擦泪,点点头:“我只希望,凶手能判死刑。”
“我们再确认下,您是冯静静本人吧?”
“我是。”
“冯女士,方便我们去屋里聊聊吗?”
“嗯,都进来吧。”
屋里的客厅亮堂宽敞。窗边,书桌前坐着一个小男孩。
一进屋,冯静静伸手抹去眼眶里打转的泪,喊道:“李子君,来给警察蜀黍打个招呼!”
小不点腼腆着走过来,弯腰鞠躬:“警察蜀黍好。”
“哎呀,真礼貌,小朋友几岁了?”李队问。
“八岁了。”
“上几年级?”
“小学三年级。”
“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哈利·波特》。”
“小朋友,警察蜀黍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李子君乖巧点头。
“你跟你叔叔关系好吗?”
李子君秒答:“好得很,叔叔总是带我玩。”
“他跟你爸爸关系好吗?”
李子君摇摇头,撇着嘴:“不知道,我好久没见爸爸了。”
“你知道昨天你叔叔去哪了吗?”
“他去城里玩了。”
“他什么时候去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
李队还想继续深问,旁边的冯静静打断了。
“李子君跟他叔叔很亲,他们就像亲兄弟一样。”
李队干脆屋中踱步,言谈间,视线环绕一圈,已将摆设仔细打量一遍。
很干净,很整洁。
最吸睛的是墙上挂的两幅照片。
老结婚照和家庭合照。
他走过去。
结婚照有些年份了。那个嫣然一笑的甜美女子,和如今体型走样的胖女人,似乎完全挂不上钩,除非仔细辨识,隐约才见相近的眉宇。
不知道系统的AI识脸技术,能不能把两张面孔划等号?
家庭照比结婚照晚些。
相框中,李家兄弟并肩,旁边立着渐趋发福的女人。
女人胸前搂着襁褓包裹的婴孩。
李队问:“这就是李安定,对吧?”
“嗯。”
“冯女士,李安定现在在哪?”
冯静静一顿,反应稍缓:“哦,他哥去城里打工了。”
“听说他哥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吧?”
冯静静语气淡漠地回答:“嗯,有两年没回了。”
李队出乎意料:“啊?这么久?”
“打工人嘛。”
李队听冯静静语含幽怨,继续问:“你们夫妻关系怎么样?”
冯静静依旧压抑着情绪:“不好说。”明显的潜台词。
李队不表态。
安静了片刻,冯静静忽如泄气的皮球,自吐苦水:“其实,他在外面有人了。”
声泪俱下,情绪愤激。
果然。
李队早感觉气氛古怪了。
端看家庭合照,夫妻的站位有些疏远。
而李家兄弟骨子里都流淌着某种家族遗传的英俊。
会是糟糠妻与负心男的戏码吗?
李队环顾四周,急转话题,叹道:“你们家房子盖得挺好!”
冯静静会意:“前些年,安定还很顾家!房子盖了有四五个年头吧。”
“嗯,是挺新的。你们结婚有几年了?”
“将近十来年。”
李队若有所思:“七年之痒过了。”
“他跟孩子有联系吗?”
“没有。”
“他也不管李安然吗?”
“差不多吧,这两年他和家里几乎断了关系。”
“可村里人为什么都对李安然风评不好,而对李安定评价很高呢?”
冯静静沉默。
李队盯着墙上的合照。
李安定是方正的帅,国字脸、短寸头,表情端庄,李安然是流气的帅,狭长脸、碎乱发,笑带戾气,如果以貌取人、对号入座的话,会产生一种无法自证的强烈念头。
——李安定正经老实,李安然邪恶狡狯。
和村里传闻一致。
却又和冯静静言辞有些出入。
李队看向冯静静:“如果有什么隐情,请及时告知警方。”
冯静静扭头问:“你们怀疑是仇杀?”
“案件还在调查中,麻烦你如实相告。”
冯静静咬咬牙,才下定决心,辩驳说:“他们都误会安然了。”
“安然是个很好的孩子,村里人喜欢说我坏话,安然听了就会骂回去。所以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小混混。”
“什么坏话?”
冯静静目光凝滞片刻,支支吾吾启唇:“他们经常在背后散播谣言,说李子君是小叔子的骨肉。”
“那是吗?”李队直男癌式逼问。
“当然不是了。”冯静静立刻否定。
“李安定呢?他相信这些谣言吗?”
“可能信吧,也可能不信,或许谣言本身就是他传出去的。”
“或许?”
“我不能确定,但是他劈腿肯定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撕破脸后,他当面承认过。”
“为什么村里人会乱传谣言?”
“因为刚结婚的时候,我一直怀不了孕,他打工也很少回家。好几年才忽然怀孕了,村里人就胡言乱语起来,什么孤叔寡嫂一夜风流不知羞耻之类,说得真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安然就跟我亲弟弟一样,他看不惯村里人的风言风语,有时候就偷偷去搞些小动作,村里人知道了就又各种造谣。”
“你和李安定没有去做医学鉴定吗?”
冯静静情绪激动起来:“我当然要求过,可他心早变了。”
“他肯定知道孩子是他的,就是拖着不想认罢了。”
“他还拿着孩子的理由硬是逼我分了家。”
冯静静冷哼一声:“他现在倒是落得个好名声。”
李队面露同情,又问:“虽然如此,现在他亲弟弟走了,当哥哥的得回来吧?”
“我打电话试试。”
“能打通吗?”
“这些年他几乎没接过我电话。”
冯静静打了两遍,联系失败:“没人接,我给他发消息吧。”
李队点点头,顺手将冯静静和李安定的电话记下了。
他看冯静静发完消息,端正仪容说:“冯女士,接下来我们要进入主题了。”
“李安然昨夜至今晨一直没回,作为嫂子,你平常不关心他的去向吗?”
冯静静神色慌张,急忙解释:“怎么可能不关心。”
“他昨天走时嘱咐我,说去城里找朋友玩,明天白天才能回来。”
“当时,我专门给他转了500块钱,还送他去了村口的公交站点。而且,警察同志,我没有不关心他,今天早上5点的时候,我醒来就给他打了电话,不过手机关机了,我想,手机没电也很正常,他估计还在朋友家睡觉吧。”
“哦,我手机有通话记录,你们现在就可以看看。”
说着,冯静静就翻开了通讯页面。
“手机?”
李队反问身侧警员:“现场有发现手机吗?”
“没有。”
李队也打了李安然的电话。
关机。
旁边警员又补充说:“不过,现场发现死者口袋里揣有两张百元红钞。”
李队询问:“冯女士,你刚才说给过他钱?”
“嗯,我给他转了500块钱。”
“微信?”
“对,微信转账,我有记录。”
“你给他现金了吗?”
“没有。平常安然出门很少用现金啊。”
李队若有所思:“是啊,年轻人有手机,用现金的更少。”
不过,区区两百块,也没啥大问题。
暂且存疑。
李队继续问:“他去见哪个朋友?去哪个地方?”
“朋友不清楚。”
“不过,昨晚他给我发了一个微信定位。”
“我瞧瞧。”
李队翻看了一遍冯静静的聊天记录。
确实有定位。昨夜十点半,云间城KTV。
他将李安然的手机号码、微信账号和消息截图一并发回警局。
然后起身拨出电话:“调取下死者的微信和电话记录,以及昨晚云间城KTV的社会面监控。”
“收到。”
对面临时补了句:“李队,钞票上的指纹信息有结果了。”
“如何?”
“比对很清晰,只有死者的。”
“知道了。”
折腾了一上午,走访和现勘终于结束了。
因为没有群众报案,无头尸体身份不明,还好,其他案件皆有进展。
李非奇带着一干队员饥肠辘辘返回彩南分局。
办公室里,他刚吃口泡面,屁股还没捂热,上头就来人了。
李队放下泡面,直接迎了出去。
呵!老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