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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多事之秋,山雨欲来风满楼(1 / 1)


崇祯十四年,一个多事之秋,一个转折的年份,自此而后,历史加速得如同坠下了悬崖。这一年,祖大寿被围,两王被杀,杨嗣昌病逝,宣布大赦,首辅薛国观因“贪奸误国”被杀,洪承畴救援祖大寿大败被围,周延儒复任辅臣,再次尝试议和。当历代学者们著书立说,把每一件事都考据得井井有条时,我们觉得好像所有事情都很明白,前因后果异常通达,但当初这些事都是堆在一起的,相当地乱。

年初的时候,杨嗣昌在中原殚精竭虑,几乎是光杆司令追着张献忠跑,最终殒命任上。这里有点奇怪,杨嗣昌手下怎么没人呢?兵都跑哪去了?

答案是,去了辽东。

自崇祯十三年初,清朝军队就包围了锦州,将祖大寿团团围住,打算行“围点打援”之策。同年五月,洪承畴受命前往救援。洪承畴是战场老油条了,对这种战术了如指掌,绝不会轻敌冒进,他决定套娃,你不是围点打援消耗我们城中粮草么,那我就围围点打援,我也给你围起来,看是你随行补给多还是我们城中仓储多。

洪承畴带着十三万大军驻扎在了清兵队伍之外,除了不打仗,该干啥干啥。等到了秋冬之际,我们生火做饭,你皇太极粮草尽绝,还待得住否?

这是个好计策,城中的祖大寿也表示支持,甚至打了包票说我们城内好得很,再坚持半年不是问题。

就这样,两军对峙真就持续到了崇祯十四年的五月。清军熬死多少我不清楚,反正杨嗣昌被熬死了。

洪承畴运筹帷幄,很有战略眼光,选择了上上策,如果执行得好,保不齐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但事实上,好的选项不一定处于可选择状态,玩过策略游戏的应该都有体会,那个你最想选的选项,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它的按钮竟然是灰色的!明朝此刻的国力已经支持不住这样完美的计划了,十几万人,往那一待,吃喝拉撒都要管,哪样不花钱?而且现在中原大乱,急着调兵去解燃眉之急。哪哪都需要钱,哪哪都需要人。

朝廷愈发捉襟见肘,兵部尚书陈新甲提出要全线出击。这是大事,朱由检没有轻易下决定,让兵部尚书陈新甲和洪承畴再讨论讨论。结果,讨论和不讨论没区别,洪承畴依旧认为要固守,陈新甲依旧认为要出击。朱由检认为还是得听洪承畴的,驳回了“着速出击”的决定。

但到了当年的七月,洪承畴还是被迫出兵了。

洪承畴的对手不仅仅是清兵,更有中原局势和窘迫的财政状况。

这场战斗没有什么悬念,自然是兵败如山倒,祖大寿没救出来,洪承畴自己也给围进去了,困在了松山。这下好了,士气涣散,大家都不听洪总督的安排了,一个个自顾自逃命去了,再无回环余地。

松山完蛋了,锦州很快也完蛋了,祖大寿投降了。清军大喜过望,一路进军,拿下塔山、杏山二城。自此,宁远以北再不算明朝之疆土。

不日,朝廷收到锦州、松山大败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洪总督鞠躬尽瘁、英勇殉国的故事。朱由检非常伤心,当场痛哭,比两王死的时候还要难过,毕竟他十分明白他的叔叔爷爷辈都是什么货色。他还下令开坛祭祀,为捐躯的将士们告慰,一边祭祀一边说:“我不曾救得承畴。”一想又难免伤心落泪。

然而,如此动人的故事却是一个十足的荒诞剧。洪承畴并未殉国,并且成功跳槽,后来为清王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这边在祭祀,那边在授职;这边在开追悼会,那边在搞迎新宴,这不比还精彩?

不过这也是崇祯十五年四月的事了,在这之前,也就是崇祯十四年十一月的时候,洪承畴被困松山,处境艰难,围着他的清军也在冰天雪地里冻着,日子很不好过。满洲方面决定议和,这次议和,他们很有底气,自称已经建国,要求割地赔款,先每年给个一万金、百万银,再以宁远、塔山为界重新划地盘,作为回礼,给你们明朝每年一千斤人参、一千张貂皮。

这样的国书被秘密送到明朝,兵部尚书陈新甲觉得可以考虑,首辅周延儒觉得可以考虑,但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主导此事。周延儒不是李鸿章,此番回归朝堂也是为了在后世留下美名,这丧权辱国的事情谁爱干谁干。

就像当初杨嗣昌秘密主和的时候一样,这次的秘密也被泄露了出去,被陈新甲亲自泄露了出去。明朝和议和这事儿吧,命里犯冲。上次议和,黄道周当堂大吵,骂上司骂皇帝,结果议和黄了,死了一个郑鄤。这次议和,群臣依旧群起攻之,大谈“堂堂天朝何至讲款”,又给搞黄了,结果陈新甲就死了。

从开始到最后,讲款是注定越来越难的,毕竟己方底牌越来越少,对方势力越来越大,条约只会越来越不平等,从一开始就抱着天朝上国思想的明朝君臣,绝无可能达成协议,刚开始不行,到后面就更不行了。

议和的注定失败只是那个时代的一隅,是众多矛盾中的一个,甚至不是最根本的。现在让我们看一份数据。

明末有三饷,辽饷、剿饷和练饷。其中除了辽饷起自万历年间,剿饷和练饷都是崇祯年间的产物。杨嗣昌为了剿寇,提出征收剿饷,三百万两,打算“下三个月苦死功夫,了十年不解之局”,结果寇越剿越多,三个月苦死功夫下了,不解之局却也真无解了。杨嗣昌不会放弃,打算练兵,于是又增加了七百三十万的练饷。前后一千多万下去了,加上辽饷,更达两千三百万两白银。注意,这还是加派,除此之外还是有正赋的。正赋就少些了,四五百万。但你换个角度看,加派竟然是正赋的四五倍。

这仍然仅仅是表面。朝廷征收一份钱,那么底下的盘剥必是以数十倍起。无数地方官员和小吏借着朝廷征饷之名大肆敛财、勒索百姓,不从就是军法处置,人性尽失。

吏治是朝廷运行之根本,其腐败至此,怎可能赢得前线战争,怎可能让百姓安享太平?蛀空万丈高楼的,正是那些不起眼的蚂蚁。对于这一点,皇帝心里没数吗?他太有数了。那他能解决吗?怎么可能。

曾经,为了弥补国库的空虚,朱由检打起了皇亲国戚的主意。向皇帝兜售意见的,是首辅薛国观。

薛国观,字宾廷,号家相,陕西韩城人,万历四十七年考中进士。此人学术能力平平,投机钻营却是一把好手,跟温体仁沆瀣一气,走在党同伐异的前沿地带。崇祯十二年,薛国观成为首辅,皇帝问他如何筹钱,他表示有两条路:一、从大臣手里募集;二、从皇亲国戚手里借。

第一个有幸被选中拿来开刀的是武清侯李国瑞,李国瑞是孝定太后的侄孙,若能搞定他,其他人也就不难了。薛国观代皇帝拟旨,张口就要四十万。李国瑞不愿掏钱,开始装穷,拆了住宅,家具拉到大街上卖,一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之状。朱由检很生气,这是演给谁看呢?丢人都丢到大街上了。他一怒之下削了李国瑞的侯爵。

李国瑞年纪大了,经不住吓,竟然死了。一时间,皇亲国戚人人自危,生怕步李国瑞后尘。

此时,正好朱由检的五皇子生病,皇亲国戚买通宫里的侍女太监,放出谣言:孝定太后升天为九莲菩萨,指责皇帝刻薄外家,皇子都将夭折。

神神鬼鬼这些东西吧,本身不足信,但是说的人多了,人心就动摇了。加上古代医疗条件有限,五皇子一病不起,竟真夭折了。这下好了,真撞鬼了。朱由检赶紧把四十万两银子退还李家,追封李国瑞之子为武清侯,平息事态。

这件事起到了极其不好的示范效应,以后再管谁要钱,谁就装穷,就砸锅卖铁,到大街上哭号,要钱不要脸。他们对国难当头是没有体会的,毕竟都是“何不食肉糜”的肉食者,鄙得很,毁家纾难是不可能存在的。

但是对于朱由检来说,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钱没拿到儿子还丢了,不管是生病还是鬼神,反正和薛国观这笔账是记下了。

薛国观虽然和温体仁很像,但是问题也正出在这里。很像,就是不全一样;不全一样,就是不像。薛国观学会了温体仁的党同伐异,却没学会廉洁为官,在阴谋方面的修养更是差了几条街,他在贪污腐败和性格狂狷方面对标的是周延儒。

总之,他学会了温周两位奸臣的一切缺点,却没汲取到一点优点,可谓是“去其精华,取其糟粕”,也真是个人才。

更要命的是,他还得罪了太监。当初温体仁弄曹化淳,结果把自己掉坑里的事余音未息,薛国观又开始弄太监了,他跟朱由检说现在贪污问题严重完全是东厂不作为导致的。各位注意,这句话他还是当着东厂大太监王德化的面说的。

王德化冷不丁被扣一屎盆子,惊惧交加,决定给薛国观一点颜色看看:乌鸦有脸笑猪黑?你给我等着!

东厂要查点什么简直太容易了,薛国观那点东西都不够看的,什么贪污腐败、裙带关系、党同伐异的,连私生活都翻得底朝天。王德化搜集好资料,都不必添油加醋,直接送给皇帝,就已经够味儿了。

一份资料或许还告不倒薛国观,但架不住王太监勤劳,隔三岔五就给你整点黑料,皇帝看多了总有恶心的一天。

崇祯十四年,皇帝终于反胃了,碰巧有人弹劾薛国观,什么也别说了,走人吧。

薛国观的脑子实在不好使,这回居然模仿起魏忠贤来,把家中金银珍宝打包装车,招摇过市,充塞马路,当真是不要命了。王德化见状,大喜,落井下石的时候到了,他直接一纸材料递交上去,全是薛国观贪污受贿的行迹。

朱由检一看,当即下令把薛国观押回京师审问,既然薛首辅这么喜欢学习“前辈”,那就学到底吧。

事实证明,薛国观绝对不是一个好学生,他的学习总是浅尝辄止,从不得精髓,这番回京,他还抱有从轻发落的幻想。直到某天晚上,一队身穿红衣的诏使闯进他家,跟他宣读了“赐死”的圣旨,他才恍然大悟:“吾死矣!”

至此,朱由检耗尽了对温体仁一脉官员的最后一点耐心,国难当头,还是需要才子方可济事,他又想起了周延儒。周延儒于崇祯十四年二月被召入京,九月再任首辅。

明末的局势,可谓是处处着火,吏治从基层到顶层,没一个好的;战争从内部到外部,没一个顺的,纵使天神下凡,也难救矣。

明末没有人才吗?当然有,而且太有了。无数仁人志士竭尽全力甚至死而后已,最终却壮志成空、零落他乡。这些悲剧从何而来?就是从这样内忧外患的背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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